超级老生 发表于 2008-8-8 10:23:13

呓 语 关 联

作者:阿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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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联坛闹地,网络尤甚。
    混迹多时,每见于联之争端四起。或据典引经,或强辞夺理,或胡搅蛮缠,砖石俱下,竟不吝斯文扫地。竞拾僻典偏经、或某方家之牙慧以为乐事。令旁观者亦惴惴,恐惹火烧身以某公几字喻之:两行废话;一伙闲人。
    逢“语言学家”四字,每哂之。
    语言既在,强著说、乃以称家,岂方家之外更无言耶?诗联之在也久矣,青莲子瞻作古也久矣,诩方家之名者若过江之鲫,止几年间尔?
    惜今人喜执一家之说,奈何。
    闻眇者不识日,以人所拟附凿。苏子云:世之言道者,或以所见而名之,或莫之见而臆之,皆求道之过也。今之于联诸争端,盖相类也。
    小子狂悖,闲极,效眇者之揣日,发关联之呓语,谬则谬矣,亦不揣冒昧。
    假苏子言,非我好事,亦求道之过也。

对之由 联何谓

    联源诗。联,对仗之文学也,无仗以对,何以为联?
    抑尝闻有言,隔合无凭,且对可非对,联非必联。审之谬也。
    观今人之联者,或以刻意求工而病;或以刻意求不工而病。
    谓求不工者而病者,以所谓“大家”之为甚,喜赋罗列堆砌,自谓鸿编巨制;喜单句“自对”,而弃偶句之所仗以为乐事,自谓得联之妙谛。其安知懒妇之裹脚布亦长耶?其安知自对唯求单句之力度耳?
    文有一字之可名者,增之必废。谓能留白者,盖悟删繁就简之妙,惜字如金也。喜洋洋洒洒者,戒之。
    今人尤喜长联,偏驭之无力,乃以“自对”藏拙。凡能得味,联之宽并无妨,却非自对之可替也。偏今之“大家”,喜以此矜之。弗知已悖对仗之正道。
    以大家之自命亦罢,以不洁癖好之误人,殊为可憎也。
    夫“无情”以其不联,尽可名之宽也,究其实,联之特异也。而谓“自对”、“流水”可不求工,非也。唯不强求耳,盖联尽然,其唯二者乎?
    “对可非对”,固然也。联道天然,强求其工犹不若任其拙。“联非必联”,则至误矣。
    联以对为骨,以联为脉,是以浑成。唯此之“联”处,介联之神髓,岂独止字面相关乎?联之妙者,非解趣者不可得。辄以隔斥之,或以合菲诽之,徒贻笑尔。
    予谓,今关联隔合之说,多谬也。人多据引《词话》,盖弗知国维本心也。其惟以一己悟论诗耳,无复其它。
    每道世人先误国维,尔后国维误我也。
    尝有人语我:君,识久矣。所联尽隔。
    余谓:知否?卿尚不过“对字”耳,塾馆垂髫儿对课之所习。距门径远矣。且过数年,再与相论。
    回思之,或某之狂悖也。然小子本无知,无畏何妨?自哂便释然。
    联之初,偶句耳。仗之对者,初以形,复以意,而后延以声。
    由是,盖音韵亦未必强求耳。
    偶句经由排偶、骈偶、律偶之更迭,始有韵格。韵格成,循之可求形与韵之谐也。得之自佳,不得,亦无用勉力为之,此文之道也,不唯联事。
    夫文之神,意也。何乃人每以外相误之,悲矣。

意蕴 会心之趣

    观今之联者,或荷花锄学黛玉,唱倚红偎翠效飞卿,或曼敲檀板学三变。更太白之逸、陶郎之隐、阮籍之狷狂,甚而时作老庄无为之态、世外高僧之拈花状。。
    人或自以为情圣,或自以为逸仙,或自命高阳酒徒,未有其情而强状其态,或若东邻之捧心,殊可笑也。
    不知矫饰之辞令见之乏味。
    学文无他,任性而发,信而放其真耳。
    联虽小道,为博会心之趣也。
    凡人触景生情,每欲寄言。言而偶达吾心一隅,觉湛然有味,是为会心乘;他人读,感之,亦系会心之顷。
    唯会心际,联之境也。
    为文弃此本心,作强愁或佯狂态,拾他人滥语以充仄陋,令言之无物,听之索然,问其愚孰甚?
    张潮有云:貌有丑而可观者,有虽不丑而不足观者;文有不通而可爱者,有虽通而极可厌者。此未易与浅人道也。
    会心之趣亦然。不可道也。

别样之妙趣

    最喜流水无情之别致。
    流水无情非异类。唯“关联”之别也。流水以上下贯连或相映成趣胜;无情则以不联而工胜。
    谓无情之不联,实则云联之极亦可:纵句意无关,然字类都求其工也,岂不联耶?另类之妙也。
    尝与友相谑:“今佳联,古则未必。”友不以然。
    即以“三星白兰地;五月黄梅天”例,云:“古人安知白兰地何物?纵其时,应难以为联也,故尔,万物皆须与时俱进也。”友嘿然无语。
    联有一体,似与无情相左。有名“拙形对”者。字面似隔,实则有绝妙相联处,品之尤令击节称绝。
    尝有人举“墨”求对,中者应以“泉”。字形之关,以黑土对白水也。
明陈琛少时,以“海蜇”对“老虎”。人以不然。琛曰:“老虎乃山君,海蜇称水母,何不工也?”
    曾喜试机关之妙。
    学联初,曾对过一上联:“水漫金山许由离亭怨;火烧新野,刘向卧龙吟。”其时颇自得。而今识汪洋,不复敢云机关耳。
    幼时闻一绝对,云至今未有佳对:
       下大雨,恐中泥,鸡蛋、豆腐留女婿,子莫言回。
    盖钟耘舫岳翁遇雨留婿之言。系平常语,谐音冠七名而无余一字,天然机巧,实非雕饰之能也。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信然。

文字之雅俗

    晏殊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杨慎赞 “天然奇偶”。此工丽之妙也。
    喜武侯祠一联:“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平实间,不惟言诸葛志文韬武略,更极富说理。
    纪昀说联,言“天下无不可对之对”,更谓四书五经无不天然成对。乾隆难之,以《论语》“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索对,昀应以《孟子》“有寡妇遇鳏夫而欲嫁之”,闻而不由莞尔。此谐之味也。
    喜妙文之工丽若玳瑁玑珠,亦喜文之恬淡天然与诙谐意趣。
    惟文岂独一法乎?或单刀直入或旁敲侧击,或蜻蜓点水或欲擒故纵,或壁立千仞或湖上春来,尽可得其妙也。
    观佳句每传于市井间。闻乐天“每成新赋,与老妪听”,抑传“有井水处,尽唱柳词”,雅耶?大雅莫过《诗》,其安知多亦蚩氓之俚歌尔?
    细究前人佳句,固多俗语。其言似俚语而实深长,似平凡而实闲适,似索然而实冲淡。始得天机也。
    似“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者,名句多寻常语也,何者?唯质朴动人心也。
    吾人得此景此情,何日无之?惜以其俗不敢见诸文。然俯仰之际,皆好文章,信而心出,达也。
    耐庵有云:所发之言,不求惊人、人亦不惊;未尝不欲人解、而人卒不能解者,事在性情之际,世人多忙,未尝闻也。亦此谓也。
    苏子自谓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谙此道也。
    可庄可谐可雅可俗,唯联独得之妙也。
    果有佳鄙之别,应无雅俗之分。俗与雅,究其实,术也,非关文道。
    白话入联,凡得趣,亦造化天然。
    独以为白话入联宜以新韵。泥古而浑不知物移世换,腐儒矣。甚而言之,白话入联格律尽可宽也。盖今人识古韵者几何?欲令联之流渐,宜应物之流变也。弃文之窠臼,犹女子之放足,势必然耳。
    君未见,及宋元以下,大夫之诗词文赋,竟已口语日盛矣。
    是以堪为泥古者鉴。

格律音韵

    联宜守律而未必囿于律。律,为求形式之齐整与节奏之扬抑有致尔,终为皮相。得之固喜,不得毋苛。
    为律而律,则独具联之形,所系不过两行平仄字尔。
    恶俗子之拾《韵府》押诗,了无况味,尽失为文之本怀。
    人屡以诗道论联。介文道相通,不异其理。然联之体有别致,止此犹未切也。联之兼容并蓄,非他物尽可拟。
    清何绍基《楹联辑注》序云:“古传律诗,未闻有所联律者。”言或过之,非无理也。
    自沈约《四声谱》以降,“四声八病”之说久矣。唯至苛之求律者,于崔颢之黄鹤楼诗,恐不敢置喙。思及此,每自乐。
    《钦定词谱》盖定律之用。然观其一体,一体,或又一体,格之何在?每见变格,拗格抑孤平拗之说,复为之绝倒。
    王力之流不可谓无功也。
    治学是大功德,启蒙亦大功德。唯引登堂而误人入室之门径,罪也。
    其诗文既有,后人竞以浅陋寻其规则,且无妨。然强以诸如平仄谱之类揣度古人诗法,何异削前人足适所置之履耶?徒教我生井蛙之叹。
    所谓马蹄说,一家言耳,不可一概论之。及音节说意节说亦不过华山宗剑气之争耳。律谐之致,无迹可寻直如天籁,岂格套之所囿耶?
    兹录几联:
   许太眉题嘉定花神庙联
   海棠开后,燕子来时,良辰美景奈何天。芳草地,我醉欲眠。楝花风,尔且慢到;
   碧懈倾春,黄金买夜,寒食清明都过了。杜鹃道,不如归去。流莺说:少住为佳。
      此宜以词读也
   清佚名讽某知府联
   见州县则吐气,见藩臬则低眉,见督抚大人茶话须臾,只解说几个:“是!是!是!”
   有差役为爪牙,有书吏为羽翼,有地方绅董袖金贿赠,不觉的一声:“呵!呵!呵!”
      此宜以曲读也
   济南千佛山北极台联:
   出门一瞧,数十里图画屏风,请看些梵宇僧楼,与丹枫翠柏相间,红的火红,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绿的碧绿;
   归台再想,几千年江山人物,回溯那朱门黄阁,和茅屋蓬扉接壤,名者争名,利者夺利,圣者益圣,庸者愈庸。
      此宜以散文读也
   镇江金山寺斋堂联:
   一屋一椽,一粥一饭,檀越膏脂,行人血汗,尔戒不持,尔事不办,可惧,可忧,可嗟,可叹;
   一时一日,一月一年,流水易度,幼影非坚,凡心未尽,圣果未圆,可惊,可怕,可悲,可怜。
      此宜以佛经读也
    联之多变如此,其可一定之规耶?

闲话之娱

    偶集句自乐。

   拟送葬花派
      吹绉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要愁那得功夫,爱上层楼!

   拟送数典派
      细考虫鱼笺尔雅
      应怜屐齿印苍苔。

   拟送逃禅派
      已醉欲眠,或有青山如我倦。
      尔其静也。宜将黄卷约僧参。

   拟送隐士流
      於焉嘉客,乳烹佛粥遽如许。
      彼尔维何?纵有烟霄莫问津。

   拟送逍遥派
      仰天而嘘,侵夜可能争桂魄;
      行歌而去。扬鞭忽是过胡城。

   拟送格理流(力拙,不能集)
      著说以说,君莫非说客?
      执矜而矜,伊竟是矜人!

    联本如茶。静则焚香捻紫砂轻啜;闹则执粗瓷海碗豪饮,嬉谐讽逗,未必不相宜也。纪昀语,凡可名物,可发音,无不可入联者。
    戏谑之辞,不敢对号。有雷同,无妨作噫语笑之。祈勿罪也。

何者为佳

    沧浪《诗话》云:“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天然去雕饰,已臻造化之本怀;用之工巧惟以技胜,纵上品,亦略逊矣。
    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
    夫文能得美、意、理、巧、趣之共鸣,余不足论矣。
    拙极而实巧、俗极而实雅、宽极而实工,亦得联之真味也。
    文能致者唯率真也。乃以性灵本主,不为功利而用,不以形物而拘,高格也;不为格套所囿,不为章法所役,至文矣。
    昔李长吉《雁门太守行》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句。闻长吉携诗卷谒韩退之,韩暑卧方倦,欲遣之。开卷见此,读而奇之,乃束带出见。及王介甫云,“此儿误矣。黑云压城之际,岂有甲光见日耶?”或问此诗韩王去取迥异,谁是?杨慎曰:“宋老头巾不知诗。”信然。方巾气最误人也。
    素远诸学堂。塾师以笔法谈文,犹木工以规尺之度泰山也。余近日愈乖张,竟每疑“先生”一辞为詈语也。
    空言面目而不识境界、说形式而忘神韵,舍本求末,殊无趣也。
    联,唯求会心之趣也。或撰联以示人、或酬唱之时,令得会心之娱足矣,何复其余?
    联小道。为遣兴也。于诗联,人喜辄以“国学”论之,岂知华夏数千年之学,独诗联可载乎?于诗于联,便谑   亵而玩之,殊无未可。文字之于人,至宜者莫过消遣耳,复何须着相?
    文能自娱,始可娱人。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唯取向耳。泱泱大气,固端审正格;妙趣恣肆,嬉笑怒骂亦自成文章。
    果若众口一声,何趣耶? 喜滑稽文,更无八股之病。
    唯徘谐之曲,非绝颖之资,绝俊之笔,又运以绝圆之机,不能为也。
    审之,联之未衰,盖得益井市流传耳,唯能口耳相传者,得趣当自无疑也。

    聊发关联之呓语,且殊无求证之心。
    本旧作,删之甚多。无他,恐狂言犯众耳。
    祸福无凭人自扰,有詈语相向无妨。唯恕不以复。

超级老生 发表于 2008-8-8 10:26:12

昨日蒙纳兰狗剩推荐于联都雅士会所,一读果然见解独到,特向作者申请转帖至公社,一并学习:):lvhuzi:

风铃 发表于 2008-8-21 12:35:32

:lvhuzi:
执一家之说者,学问之正道也,
徘徊于两家之说者,墙头草也,
集众家之说者,大杂烩也,
学问之道,唯精唯一,执一家之说者何错之有?
更何况理论的探讨,片面者更易接近深刻,

西哲有言:“半块砖头砸人更方便”。

[ 本帖最后由 风铃 于 2008-8-21 13:50 编辑 ]

海风轻轻吹 发表于 2008-8-23 22:39:20

阿不错说这个帖子不错,推荐给别人看了,也说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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