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旅游与河南名胜楹联
作者:李文郑 2001年6月，李克强省长在为省社科联第六次代表大会的代表作经济形势报告时，谈到了河南省“十五”的计划和设想。在八项举措中，有“建设文化旅游大省”一项。对此，我深表赞同，“于我心有戚戚焉”。众所周知，海南省打出的是“休闲旅游”牌，云南省打出的是“生态旅游”牌。而我们河南省，则最适合文化旅游。
河南地处中原，黄河中下游地区，是中华民族的摇篮和古老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历史悠久，文化灿烂，名胜古迹星罗棋布。地上、和地下文物之多、分布之广，都名列全国前茅，旅游资源十分丰富。加之京广、陇海与京九三大铁路干线在此交汇，又有新郑国际机场，为国内外游客来河南旅游提供了极为便利的交通条件。所以，我们有着发展旅游、建设旅游大省，尤其是文化旅游大省的、其他省所无法比拟的优越条件。近年来，“三点一线”中开封的龙亭、铁塔、相国寺、古吹台，郑州的少林寺、中岳庙、黄帝故里，洛阳的龙门、关林、白马寺……再向东西南北延伸，东面商丘的睢阳古城、西面三门峡的虢国车马坑、南面南阳的武侯祠、北面安阳的殷墟……以及荥阳郑氏、卫辉林氏、商丘宋氏等地的寻根旅游，无不相继迎来一年高过一年的旅游热潮——从中不难发现文化旅游的无穷魅力。
我以为，遍布于各旅游景点的名胜楹联，是我们开展文化旅游的重要组成部分。优秀的名胜楹联，或咏历史变迁，或写地理形胜，或叙人物生平，或褒扬，或抒情，或谐讽……上下古今，包罗万象。加之熔书法、雕刻、建筑艺术于一体，瑰丽典雅，常具有极为重要的史学价值和丰厚的文化底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名胜楹联在旅游景点中起着其他任何文学艺术形式所无法取代的独特作用。这些灿若珠玑的名胜楹联，无疑增添了中外游客旅游的文化内涵，使人们获得值得长久回味的高层次享受。同时，好的名胜楹联又是对旅游景点的绝妙宣传。昆明大观楼的一副长联“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数千年往事，涌上心头……”，使多少人为之心仪；成都武侯祠的一副名联“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历来深受上至国家政要、下至平民百姓的普遍关注——昆明大观楼、成都武侯祠之所以成为历久不衰的旅游热点，恐怕没有人怀疑与那里的名联有着直接的关系。
那么，河南各地名胜楹联的情况又是怎样的呢？
我从上个世纪的80年代初期，开始搜集、整理河南名胜楹联。除实地考察了30余个县（市）的50余处名胜古迹外，又得到了几十个县（市）上百位文化、文物工作者的帮助，加之查阅古籍所得，经校勘、筛选，共收名胜楹联800余副，于1986年12月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河南名胜楹联》一书（中国楹联学会组织编纂的“中国名胜楹联丛书”之一）。
1995年，河南省楹联学会成立以后，根据文化部及中国楹联学会的部署，在省文化厅、各地（市）、县（市）文化局的支持下，我们又启动了《中国对联集成·河南卷》的编纂工作。经300余人数年的努力，终于2001年1月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中国对联集成·河南卷》（为全国第一部省卷本）。其中，名胜楹联占了近三成的分量。计收入省内山水（山岭、关口、洞穴、川流、湖泽、池潭、井泉）、园林（宫苑、园庄、亭榭）、古建（城寨、楼阁、台坛、陵墓、书院、衙署、试院、戏台、祠宇、宫观、庙宇、刹寺、庵舍、教堂、石窟、会馆、堂斋、碑坊）及烈士纪念地共800多处计2500余副名胜楹联，其中绝大多数为清代以前及近、现代的作品，也有近年来重建、重修古建筑后由今人题写的楹联。
河南的名胜楹联中，当然也不乏具有鲜明地域特色的佳作。
如荥阳虎牢关一联：
南连嵩岳、北接武山，天险扼西东，势压两河鹰猎地
汉拒楚兵、晋阻石众，征战历唐宋，古来三字虎牢关
上联写虎牢关之地势，以“天险”二字概括；下联写虎牢关“征战”的历史——几乎是一部《虎牢关志》。
嵩山清代翰林院侍读吴慈鹤联：
近四旁惟中央，统泰华恒衡，四塞关河拱神岳
历九朝为都会，包伊洛瀍涧，三台风雨作高山
上联突出嵩山在五岳中的地位，下联论洛阳的历史、地理。
少林寺山门外石坊联：
心传古洞，严冬雪拥神光膝
面接高峰，静夜风闻子晋声
既有史实，又含传说。工整而又生动。
开封龙亭康有为联：
中天台观高寒，但见白日悠悠、黄河滚滚
东京梦华销尽，徒叹城郭犹是、人民已非
由横向的眼前景物，联想到纵向的古今开封历史，含蕴丰厚，气象阔大。
洛阳关林乾隆皇帝联：
翊汉表神功，龙门并峻
扶纲伸浩气，伊水同流
旧时的关帝庙遍布全国的各个角落，但如此联紧切地域，似“铁铸般不可移易”者，并不多见。
南阳武侯祠清代顾嘉蘅一联：
心在朝廷，原无论先主后主
名高天下，何必辨襄阳南阳
灵宝函谷关联：
未许田文轻策马
愿逢老子再骑牛
辉县百泉近代徐世昌的一副长联：
盍归乎来？试著我席帽青衫，徜徉烟景。结可渔可樵之侣，当宜晴宜雨之天，倚槛听鱼，过桥题竹，临波招鹜，坐石吟松。把数十年车马劳劳，付诸云水苍茫，别开清境；更不须浮邱接袂、洪涯拍肩，俯仰自宽闲，妙共沙鸥盟息壤
去古未远！且对此潭潋帘影，凭吊林亭。叩宋明理学所传，挹晋魏风流所在，酒箴中圣，易奥窥义，琴韵通仙，笑声疑凤。问千百载溪谷落落，谁与泬寥高旷，争涤尘襟；又何必巢许同生、葛怀重活，咏歌馀慨想，长留春色驻蓬壶
这些名胜楹联，不仅切地、切人、切事，具有丰富的内涵，又合乎对联的基本格律，令人百读不厌，所以能够流传久远。
总体来说，河南名胜景点的楹联大约有这么几个特点：一是数量上不及长江流域诸省（市），如四川、湖北、湖南、安徽等，但要比边远省（区）多得多。当然，这是由多种因素（如历史的、现实的原因等）造成的。二是质量上，即联语整体水平上远不及其他省（市），能够数得上“名联”的寥寥无几。现存雕刻并悬挂于各名胜景点（其中不乏是在全国比较著名的名胜景点）的楹联，多有不尽如人意处。尤其是近年来新制作的楹联，问题更为突出，有不少甚至是粗制滥造之作。三是一些影响较大的名胜景点没有楹联，这无疑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文化旅游”的文化含量。
如郑州黄河游览区极目阁的一副对联：
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
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喷流射东海
这是唐代大诗人李白《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一诗中开头的几句：“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毂转秦地雷。荣光休气纷五彩，千年一清圣人在。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喷流射东海。”这本是一首古风，内容上当然很切合黄河。若做成碑刻、屏条或其他形式的艺术品，立于黄河岸边，并无不可。但刻为对联，悬于楹柱，就成问题了。因为它根本就不是对联。其对仗、结构、声律无一可取之处，仅仅是凑够了字数。具体来说：上联“何”为副词，而下联的“擘”却是动词；上联“壮”为形容词，下联的“两”却是数词；上联“哉”为虚词（语气助词），下联“山”为实词（名词）；上联“如丝”为动宾结构词组，下联的“喷流”却是两个动词；上联“天际来”为名词加动词，是2—1 结构，下联“射东海”为动宾结构词组，是1—2 结构；上联“河”、“丝”、“来”都是平声字，下联“波”、“流”、“东”全是平声字，尤其“黄河如丝天际来”一句，仅“际”一个字是仄声；上联末尾“来”是平声字，下联末尾“海”却是仄声字。——恐怕这正是不少地方的名胜楹联出问题的原因之一：用名人（包括古代名人、当代“名人”）的句子做楹联，也不管这名人（或“名人”）所写是不是楹联，或他懂不懂楹联。像此处的情况，别的地方也有，如果是选用律诗中的颔联、颈联，加上内容切合，并无不可。但古风与律诗不是一种体裁。
再如登封嵩阳书院一联：
满院春色催桃李
一片丹心育新人
从内容上说，此联意境平平，与古老书院凝重高雅的气氛极不谐和。从对联格律上说，“桃李”为并列结构，“新人”则是偏正结构；“院”与“色”都是仄声字，“心”与“新”又都是平声字；“院”与“片”为仄声相对，“桃”与“新”为平声相对。
洛阳白马寺毗庐阁的一副对联也同样不像样子：
金人入梦，白马驮经
读书台高，浮屠地迥
此联显然用的是当句自对手法，但问题仍然是很突出的。首先，上联末尾的“经”是平声字，下联末尾的“迥”却是仄声字，这是联作者没有基本的对联常识的表现。其次，下联“书”应为仄声字，这里却是平声字，故与上联“人”、与下联“屠”的声律都产生了冲突。再次，“读书台”是个专有名词，而“浮屠地”却显得勉强，应属生造词。
新郑黄帝故里大门牌坊的对联：
始祖功德盖天地，泽被九州
华夏文明灿古今，誉播八方
演颍有熊降轩辕
依具茨溱起波涛
前一副上、下联内容几乎完全相同，是为合掌；上、下联最后一个字都是平声字，显然是作者不具备对联的基本常识。后一副的句子就让人读不通；“具茨”是当地的山名，“溱”是水名，那么，“颍有”是什么？另外，同样上、下联最后一个字都是平声字。这样的“对联”用大大的石牌坊刻出来，让海外华人怎么看？
关于河南名胜楹联的质量问题，其实早就有人发现，早就有人提出。我在整理《河南名胜楹联》、《中国对联集成·河南卷》时，就常常遇到。省内外有识之士也多次撰文呼吁：
湖南楹联家邹宗德先生1995年11月25日至12月23日在《中国楹联报》连载长文《旅游杂记》，记述了他于当年6月2日至5日游览河南“三点一线”著名景区的见闻，毫不客气地点名指出郑州黄河游览区，登封嵩阳书院、少林寺，洛阳龙门石窟、白马寺，开封包公祠、龙亭公园、天波杨府等处楹联存在的问题。说“把这样的劣联挂在华夏文明的摇篮里，是很不相称的”；“与高雅气氛极不谐和”；“作者连起码的对联常识都不懂”；“不合律的联语悬挂在著名的风景点，感到几分美中不足”；“将这样的联语悬于包公祠，恐怕连包公在天之灵都会感到汗颜的”……这些楹联，“给我愉悦的心情掺进了几分遗憾”。——作为河南人，作为河南省楹联学会的一个成员，我至今对这几句话仍感到惭愧！
1999年6月21日，《大河报》刊出郑州书法家周济人先生的文章《从灞陵桥联文谈起》。文章在讨论了许昌灞陵桥关帝庙一副楹联文字有出入的情况后说：“我联想到一些新开发的名胜古迹等旅游点，多书刻有题词、楹联之类。而这些题词、楹联要么与情景不合，要么在文理上欠通，虽为数不多，亦有失大雅。各地旧有的名胜古迹，其题词、楹联多是历代骚人墨客的精心之作，所以其书法、文采以及制作，具有时代特色及个人风格，经久而为人们所称颂。而今开发旅游点成风，目的多在急于求利，因而粗制滥造‘题词’、‘楹联’之类多有所见。有关部门对此可否过问或规范一下呢？”——可谓一针见血，振聋发聩。当然，“求利”的“目的”，本无可厚非，但是，有关部门、有关人士是否考虑到了其文化含量了呢？是否考虑到了它们对旅游景点的负面影响了呢？
1999年12月31日，河南省楹联学会会刊《河南楹联》发表了河南联家宋子牛先生的文章《“清明上河园”楹联指谬》。文章首先肯定了开封清明上河园中的楹联“作为园林景观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起着画龙点睛、烘云托月的作用，既令游人吟哦品味、赏心悦目，也为景区平添了不少文化气息”，既而从楹联格律的角度例举了园中虹桥酒家、集粹堂、宋风堂、东京演易堂、木兰纺织坊等处楹联所存在的问题。最后指出：“作为一处名闻遐迩的文化园林景观，在处理园内楹联时，不可不注意其影响，至少应符合对联要对仗的要求。”文章尤其提出：“文化古都应该更具文化水准，园林景区楹联作为一个具体方面，出现如此粗疏、令人遗憾的现象，岂不有失雅意，有损文风？与开发文化旅游资源的初衷，恐怕也不相符合吧。”——也算语重心长了吧！
我们说，作为国粹艺术的楹联，在词性、结构、声律等方面都有着严格的要求，并非仅仅是上下联字数相等，还有更重要的词性相同、结构相当、平仄相谐、意义相关等规范。尤其是名胜楹联，一旦雕刻、悬挂出去，从横向说，是要给无数人阅读、欣赏的；从纵向说，若保护得当，是要流传后世的。所以，应当慎之再慎，丝毫马虎不得。
我们曾经提出过“热爱河南，增辉中原，擦亮窗口，再树河南新形象”的口号。我想，作为“窗口”，毫无疑问，各地的旅游景点应首当其冲。国内外的游客来到中华民族的“摇篮”，来到中华民族古老文明的发源地之一的河南，尤其是来到我们的所谓“黄金旅游线”，在“窗口”竟然看到这样的楹联，或与景点环境不谐，或形式不合乎对联格律，既破坏了作为国粹的楹联艺术，又直接污染了本来十分优美的旅游环境，自然有损“窗口”的形象，进而有损河南的形象——可以想见，这会给人们留下什么样的印象。而且已不是“想见”的问题了。更令人担心是，这种情况还在继续着！
当然，这类问题并非我省所仅有，在全国也具普遍性。只是人家已经开始整顿了：如江苏省的南京、无锡、宜兴等地名胜楹联都程度不同地存在有问题，江苏省楹联研究会经过详细调查，提出了整顿名胜楹联的建议。四川省楹联学会也进行了有计划、分步骤地整顿名胜楹联，1999年年底时，已完成了两座公园名胜楹联的整顿。云南省楹联学会会长王兴麒于1996年12月10日致信省委副书记令狐安同志，把名胜楹联提高到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高度，对整顿云南名胜楹联提出了具体建议。令狐安同志于12月13日即复信王兴麒先生，表示“我已批送省委常委王天玺同志和牛绍尧副省长，建议由与之有关的两个主要部门，即宣传部和建设厅，认真研究一下您信中所提意见”。1997年2月，云南省委宣传部主持召开了有省建设厅、省楹联学会、昆明市园林局等单位负责人参加的联席会议，确定了对各风景名胜区楹联清理整顿的三条原则：纠错、补缺、刷新。云南省建设厅又于1997年5月4日下发了《关于进行风景名胜区、公园楹联清理整顿的通知》，提出清理整顿的目的、意义、方法、对象。
河南省楹联学会在发现河南名胜楹联存在的问题后，曾于1999年7月30日向有关部门提出了《关于整顿河南名胜楹联的建议》（包括由文化、旅游、园林及楹联学会等部门组成“河南名胜楹联管理委员会”，对现有楹联进行清理整顿，对新制楹联统一征集、评选等6条）。只是于种种原因，至今仍没有结果。但是我们从未放弃整顿河南名胜楹联的努力。
河南省楹联学会自成立以来，一直把这项工作作为我们学会的主要工作内容之一。尤其是在部分地区相继成立了楹联学会以后，我们已千方百计设法在一些地方尽力做这方面的工作。如：襄城重修紫云书院、郑州新建青龙山庄、范县修建郑板桥纪念馆、商丘重建微子祠及张巡祠、扶沟重修大程书院、邓州修复花洲书院、登封市新建嵩山少林景区牌楼、新安县新建“三馆”（博物馆、文化馆、图书馆）等，我们都及时向有关方面提出建议（有的是当地有关部门主动找到我们省楹联学会），请当代全国著名楹联艺术家为这些景点撰写楹联。南阳市、新郑市的大征联，更是影响全国，甚至及于海外。扶沟专门成立的大程书院征联办公室提出“两个精品”（楹联要精品，书法要精品）的口号，更为令人兴奋，令人赞赏。这无疑为我们全省名胜景点尤其是新建、重建的旅游景点布置名胜楹联树立了一个样板。
我们热切希望河南名胜楹联有更多的名联、精品出现，希望有朝一日我们的名胜景点会以名联吸引来海内外游客，希望河南名胜楹联传遍四海，河南名胜名扬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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