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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李毓昌冤死之后 [打印本页]

作者: 困哉    时间: 2005-10-20 17:40
标题: 李毓昌冤死之后
李毓昌冤死之后

张铭新 李贵连

  嘉庆十四年(1809年),清仁宗禺页琰曾亲制一首《悯忠诗三十韵》,褒彰嘉庆十三年进士李毓昌。全诗三百字,夹注九百五十一字。嘉庆帝为一个臣属作这样的长歌细注,是极其罕见的。诗成之后,嘉庆又渝令山东巡抚吉纶采石造碑,精工刊勒,立在李毓昌墓前,则更是绝无仅有之举。诗云:

    君以民为体,宅中抚万方。

    分劳资守牧,佐治倚贤良。

    切念同胞与,授时较歉康。

    罹灾逢水旱,发帑布银粮。

    沟壑相连续,饥寒半散亡。

    昨秋泛淮泗,异涨并清黄。

    触目怜昏垫,含悲览奏章。

    恫■原在抱,黎庶视如伤。

    救济苏穷姓,拯援及僻乡。

    国恩未周遍,吏习益荒唐。

    见利即昏智,图财岂顾殃。

    浊流溢盐渎,冤狱起山阳。

    施赈忍吞赈,义忘祸亦忘。

    随波等■(外“疒”,内“契”)狗,持正犯贪狼。

    毒甚王伸汉,哀哉李毓昌。

    东莱初释褐,京邑始观光。

    筮仕临江省,察灾莅县庄。

    欲为真杰士,肯逐黩琴堂。

    揭帖才书就,杀机已暗藏。

    善缘遭苦业,恶仆逞凶钅芒。

    不虑干刑典,惟知饱宦囊。

    造谋始一令,助逆继三祥。

    义魄沉杯茗,旅魂绕屋梁。

    棺尸虽暂掩,袖血未能防。

    骨黑心终赤,诚求案尽详。

    孤忠天必鉴,五贼罪难偿。

    ■恶法应饬,旌贤善表彰。

    除残警邪■(上“匿”,下“心”),示准作臣纲。

    爵锡几龄焕,诗褒百代香。

    何年降甲甫,辅弼协明扬。(夹注略)

  嘉庆帝的感慨由何而发?这首诗叙述了一件什么事情?笔者以《清史稿》有关本传、《清朝续文献通考》及《清实录》的有关记载为据,将这个事件的经过作一番叙述。

淮黄泛滥 毓昌察赈

  清咸丰初年之前,黄河自清江入淮,经常发生水患。嘉庆十三年秋,黄河再次决口,淮安一带首当其冲,房倒屋塌,饿殍载道。嘉庆诗中所说“昨秋泛淮泗,异涨并清黄”,“沟壑相连续,饥寒半散亡”,虽不免遮遮掩掩,总算多少触及了一些当时的实际情况。

  为了缓和阶级矛盾,避免灾民暴乱,维护封建王朝的统治,清廷从搜刮的民脂民膏中腾挪少许,“发帑布银粮”,“赈济”灾区百姓。诗中着意渲染的“恫■原在抱,黎庶视如伤。救济苏穷姓,拯援及僻乡”,无非是嘉庆帝对这种“仁政”的自我吹嘘。但是,吏治的腐败,这时已病入膏肓。救灾的赈银被层层克扣,放赈者与察赈者“通同作弊,向垂毙之饥民夺其口食”,使嘉庆帝也不能不发出“国恩未周遍,吏习益荒唐”的哀叹。就是在这种黑暗的封建统治的情况下,却很例外地出现了一个鹤立鸡群的“持正”官员李毓昌。

  李毓昌,字皋言,山东即墨人。嘉庆十三年,他“东莱初释褐,京邑始观光”,考中进士,踏入仕途,被派往江苏任用。同年,两江总督铁保指派他前往山阳县,察视赈银的发放,这就是“筮仕临江省,察灾莅县庄”。奉委之后,他带着仆人李祥、顾祥、马连升等人兼程赴任。

县令贪赃 恶仆助虐

  山阳县知县王伸汉是一个“见利即昏智”、雁过拔毛的贪鄙之徒。平日里就敲骨吸髓地鱼肉百姓。遇到灾荒则变本加厉,欺上瞒下,大发横财:一方面谎报灾民人数,冒领赈银;一方面削减实发数目,从中克扣。这一年,山阳县共领得赈银九万多两,就有将近二万五千两落入了他的腰包。

  李毓昌到任,先亲至各乡巡视,察看灾情,怃恤百姓。灾民们濒死挣扎的惨状使他触目惊心。回到县中,调集户口清册认真核对,果然发现了严重的贪冒。他怒气填膺,即刻草拟呈文,准备上报藩司。

  为了掌握查赈委员的动向,王伸汉密令心腹仆役包祥想方设法接近、拉扰李毓昌的随从人员李样。李样这次跟随主人赴任,原想狐假虎威,大捞一把,没料到李毓昌不但自己两袖清风,而且对家人约束甚严。李祥不免牢骚满腹,怏快不乐。包祥窥出李祥的心病,许以重利,邀约合作。二人各有所图,一拍即合。不久,李毓昌写具揭帖、即将检举贪冒赈银的事就传到了王伸汉耳中。

行贿碰壁 顿起杀机

  当时,由于官场官官相护,狼狈为奸,官吏因贪污而受到追究者微乎其微。王伸汉依照官场惯例,料想李毓昌此举意在敲诈,贪图分润,只须坐地分赃,自可烟消云散。于是,他央人转达李毓昌,若肯曲为掩饰,愿赠白银万两。没想到李毓昌听后陡然变色,严加拒绝,执意秉公办事;并表示定将知县贿买一事呈报两江总督,建议依法惩儆。

  王伸汉行贿碰壁,不甘束手,急与包祥秘密计议对策。包祥建议用重金买通李毓昌家人,乘隙盗出查赈清册销毁。那时李毓昌复命期限即到,万难从头查起,然后再以金钱相贿,或许会扭转形势。对这一计谋,王伸汉立表同意,催包祥火速办理。

  包祥又找到李祥,将计划和盘托出。李祥恐单人匹马无法得逞,又邀顾祥及马连升合作。顾、马二人在重利引诱之下,也都一口应承。但是,李毓昌惟恐公务有失,对一切文书清册管理甚严、防范极密,李祥等人多次尝试,无从下手。

  王伸汉得知盗毁清册之计不能实现,决定孤注一掷,杀人灭口。他让包祥转告李祥等三人,如愿协同行凶,不但加倍酬谢,而且愿负对他们重新安置之责。李祥、顾祥、马连升利欲熏心,点头应允。一场谋杀惨案就这样酝酿成熟。嘉庆帝的《悯忠诗》中说:“欲为真杰士,肯逐黩琴堂。揭帖才书就,杀机已暗藏……不虑干刑典,惟知饱宦囊。造谋始一令,助逆继三祥。”这几句就是从上述事实而来的。

委员丧生 知府枉法

  准备就绪,王伸汉在县衙大张酒筵,宴请“查赈委员”李毓昌。李毓昌碍于官场应酬的惯例,勉强前往。席间,王知县卑躬屈膝,殷勤劝酒。深夜,酒席散后,李毓昌回到公馆,觉得口中干渴,呼要茶水。李祥早有准备,急把一杯掺有砒霜的茶水送上。李毓昌一饮而尽,掉头睡觉。须臾,药性发作,翻身而起,捧腹呼痛。这时,在房外窥测的三名仆人一拥而入,顾祥一马当先,将李毓昌拦腰抱住。李祥在旁冷笑:“老实告诉你,我们今天已经把你伺候到头了!”话音刚落,马连升用一根布带往李毓昌颈上一套,用力紧勒。李毓昌无力挣扎,顷刻气绝。李祥等人将尸首吊在梁上,伪造了一个自缢身死的现场,关上房门,扬长而去。诗中“义魄沉杯茗,旅魂绕屋梁”二句即指此而言。

  第二天,李祥等人故作惊慌,声言主人“自缢”身亡。王伸汉得知大功告成,令包祥协同李祥、顾祥、马连升清理现场,消弭罪证,自己则急忙赶往淮安府。

  淮安知府王毂也是贪财好利之徒,因王伸汉常有“孝敬”,故而对王伸汉平日所作所为,眼开眼闭不加顾问。这一日,王伸汉到府,开门见山,将谋杀李毓昌的缘由始末如实禀告,请知府大力回护,表示愿再奉送白银两千两。王毂先是恐惧担心:省中委员被害,如果彻底究办,他本人难免被牵连在内;如果掩饰回护,万一露馅,后果更不堪设想。但他权衡利害,终究利欲熏心,答应尽力设法掩饰。

  王伸汉松了口气,匆匆回县,分别唤来衙中佐吏,一一许以重金,让他们少管闲事,随即带领件作等人到场勘验。仵作不知个中奥秘,依照规定详验李毓昌尸身。见颈有勒痕,面色青紫,种种迹象均表明系生前缢死;但尸体口鼻出血,甲色乌黑,又极似中毒。仵作一时无法断定死因,只得如实回报,提出应用银针探察。王毂大怒,喝斥仵作自相矛盾,不学无术,令左右拖下去杖责。仵作无端受刑,只好以自缢身死填具尸格。王毂照准,一面让山阳县造棺收殓,一面具文上报。

总督定案 尸亲鸣冤

  江苏臬司胡克家接到淮安府呈文,轻信禀词,草率认可。藩司杨■也无异议,会衔上报总督。两江总督铁保也并不深究,遽然定案。

  山阳县知县王伸汉见层层照准,大局已定,一面通知李毓昌亲属领■回籍,一面处理善后:将李祥荐给长洲通判当长随;将马连升荐给宝应县;顾祥欲回老家,王伸汉厚加馈赠,送他上路。

  一件谋杀重案就这样要被轻轻掩过,李毓昌大有冤沉海底之势。但是,“棺尸虽暂掩,袖血未能防”,案件突变,急转直下。

  嘉庆十四年初,李毓昌的族叔李太清由山东即墨赶到山阳。他在整理死者遗物时忽然发现李毓昌亲拟的一篇文稿,上写“山阳知县冒赈,以利■毓昌,毓昌不敢受”等语。他顿生疑窦,认为其侄另有死因,恐非自缢,但一时没有确据,无从翻案,只好拿上王伸汉赠送的盘费一百五十两白银,护送尸棺回乡。

  灵柩运抵即墨,全家悲悲戚戚,准备举哀殡埋。李毓昌的妻子在收拾丈夫的衣物时,发现一件随身穿用的皮衣上有斑斑血迹,急忙报知李太清。李太清怀疑愈重,当即作主自行开棺检验,见死者指甲青黑,用一根银簪探入喉部,立即变色,擦拭不掉,均是中毒确证。于是,他筹措盘费,书写呈文,赶赴京师,向都察院喊冤具控。都察院依照规定,转奏朝廷。

嘉庆震怒 铁保丢官

  嘉庆皇帝深知官吏们是清廷对全国进行统治的支柱,其诗中也有“分劳资守牧,佐治倚贤良”之语。要挽救日下的河山,必须“旌贤”、“■恶”、“除残警邪”,整顿吏治。因而他对李太清的京控十分重视,仔细披阅,并迅速向军机处发下渝旨,指出李毓昌之死“疑窦甚多,必有冤抑,亟须昭雪”,并提出:“李毓昌在县署赴席,何以于回寓后遽尔轻生?”山阳知县厚赠李太清,“未必不因情节支离,欲借此结交见好,希冀不生疑虑”;还指出:“李祥等不过同僚厮役,(王伸汉)何以俱代为安置周妥?其中难保无知情同谋贿嘱灭口情弊”;强调“案关职官身死不明,总应彻底根究,以期水落石出。”他命令山东巡抚吉纶把李毓昌尸体运到省城详验,又命立即把山阳知县及有关人证调集进京,由军机大臣会同刑部直接审讯。

  吉纶接到圣旨,不敢延误,立即委派有经验的仵作详细检验李毓昌的尸身。这时,尸体已经腐败,仵作们检验骨殖,发现全身骨骼大部青黑,唯独胸骨暗黄。他们认为,大部分骨骼青黑是中砒毒所致,而胸骨颜色未变,则说明毒性尚未全部发作即因他故死亡。

  在北京城里,军机大臣们会同刑部官员逐一隔别严讯了王伸汉、包祥、李祥、顾祥、马连升。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他们无法抵赖,先后供出了谋杀李毓昌的前因后果及作案手段,情词吻合,昭然若揭。

  在刑部把审讯查证结果奏报嘉庆帝的同时,两江总督铁保也递上一本奏折,内称他怀疑是王伸汉在酒席宴中投毒害死李毓昌,遍询同席之人,毫无线索;逮捕厨役严讯,也无结果,案件尚未见端倪等等。嘉庆一看,大发雷霆,怒斥铁保“昏愦糊涂已极”,“不但不胜封疆重任,亦何堪忝列朝绅!”降旨将他“著即革职,发往乌鲁木齐效力赎罪”。江苏巡抚汪日章也难辞咎,嘉庆说他“身为巡抚,于所属有此等巨案,全无觉察,如同聋聩,实属年老无能”,也被革职。

死者加封 凶手正法

  由嘉庆十四年春李太清京控始,这个案件沸沸扬扬,审理了将近半年,到同年秋天,真相大白。嘉庆帝本人在这一期间始终亲自过问查证情况,无论在京还是巡行在外,时常发出指令,又一一亲自决定如何案结处理。综合有关谕旨,其处理情况是:

  他认为,被害人李毓昌奉委查赈,“不肯捏报户口,侵冒赈银,居心实为清正”,为了“示准作臣纲”,应大加褒奖,特令“赏加知府衔”,优厚安葬,并亲制本文所引之《悯忠诗三十韵》,令山东巡抚吉纶采石勒碑,树立在李毓昌墓前。李毓昌的族叔李太清,封为武举。嘉庆又亲为李毓昌立嗣,继子也赏了个“举人”的头衔。

  原任山阳知县王伸汉,“承办赈务,捏开浮冒,从中侵饱,甚至将不肯扶同舞弊之委员起意毒害,实属凶狡”,“贪黩残忍,莫此为甚!”被抄没家产,立处斩决。由于李毓昌尚无子息,嘉庆认为王伸汉“不独害其身,抑且绝其嗣”,下令将王的儿子“俱发往伊犁”,“以泄幽愤”。

  原任淮安知府玉毂,“身任方面,知情受贿,同恶相济”,也不可有。为表示与王伸汉有所区别,处以“绞立决”。

  王伸汉的仆役包祥,助纣为虐,“著即处斩”;李毓昌的家人李祥、顾祥、马连升,一律“凌迟处死”。其中李祥一犯“尤为此案紧要渠魁”,嘉庆下令“派刑部司官一员,将该犯解赴山东”,“押至李毓昌坟前”行刑;处死之后,还要“摘心致祭,以泄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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