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恨水对联创作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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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恨水的对联创作

对联，是中国汉文化所独有的奇葩。创作一副得到人民群众的认可并经得起历史检验的对联，绝非易事。因为它既要讲空格律和艺术，更要融入时代，表现时代精神。

     一    继承传统致力创新

     它集实用性、欣赏性、哲理性、思辩性、艺术性于一炉，文字精炼，遣词典雅，格律严谨，庄谐结合，含义深刻，意境高远，韵味隽永。
     张恨水先生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写的长篇小说《春明外史》，堪称是一部代表作。它不仅继承了章回小说的优良传统，而且在回目上精心雕琢，使每一回目成为一副对联。有论者谓，白话章回小说回目联在对联这个大家族里挂牌立户，自张恨水始。信不诬也。这便是创新。
     请欣赏《春明外史》几副回目联：
                       （三）
         顾影自怜漫吟金缕曲
         拈花微笑醉看玉钩斜
                       （四）
         流盼属新知似曾相识
         听歌怀故国无可奈何
                        （五）
         对影三人夕阳无限好
         依山一笛高处不胜寒
     （四）副为五、四断句，（三）、（五）副为四、五断句。遣词、表意、集句、用典恰到好处，给人自然美和悬念美的享受。特别如第三十二回回目联，不仅概括了书中的高潮内容，而且集句、用典亦独具匠心。
     《春明外史》这部长篇小说除回目联86副外，正文中还有春联、挽联等33副。
     代表作《金粉世家》共144回，其回目也大都是上乘的对联。如：
         燕市书春奇才惊客过
         朱门忆旧热泪向人弹

         拥翠依红无人不含笑
         勾心斗角有女乞垂怜
         鹰犬亦工谗含沙射影
         芝兰能独秀饮泣吞声
         飞鸟投林夜窗闻愤语
         杯蛇幻影晚巷走奔车
         驴背遇穷途昙花一现
         禅心伤晚节珠泪双垂
     对联与诗歌一样，绝不能停止在一个水平上，必须跟上时代的步伐，与社会发展相适应。要求撰联者，撰联时要着眼现实，注重意境。不仅切人切事，格律严谨，而且具有哲理性，能发不深省。张恨水先生在这方面做出了示范。
         多情未必无真假
         一事何能定是非
         花样无非翻旧套
         文章也要顺潮流
         从无古井波能起
         只有寒山骨可埋
     是一副哲理性强的对联。

     二    精警绮丽雅俗共赏

     千百年来，对联具有极强的生命力，不仅骚人墨客、文坛巨擘情有独钟，而且广大人民群众也爱读爱谈，使用范围越来越广泛。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对联本身的文字精丽通俗、内容贴近生活、意境优美多趣、音韵和谐流畅、具有雅俗共赏的魅力。如何达到精警绮丽、雅俗共赏？对撰联者来说，是一道难题。简短的两行字中，文句要明白如话，内容要哲理精辟，具有词赋的神质，骈文的韵律，诗歌的灵魂。一些联家把它分为十三种。意深，理迈，境幽，思远，味永，格高，谛精，词美，风富，质实，语谐，性烈，势雄。并对每一种都做了阐述。如“谛精”，是说文白而易清，清易醒，精易警，警易久传，久传方能远播。古往今来，脍炙人口的名联大都如此。对联大家张恨水在秉笔生涯中，撰了不少佳联妙对。
         未免有情携琴弹树下
         可以无憾沽酒醉灯前
         手指数伸强梁驴上去
         灯花一闪倩影座中飞
         旧巷人稀愁看鸡犬影
         荒庵马过惊探木鱼声
    有人说：“‘旧巷人稀愁看鸡犬影，荒庵马过惊探木鱼声’可以与唐代张籍的名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相媲美。”如此高的品评，恨水先生当年也恐未料及。
     张恨水小说《斯人记》第十三回中，写了京城里的一位有身份的人金继渊逝世，丧事很简单，他的学生张梅仙特地挂出一副挽联，很引人注目：
     老去填词 事业空追万红友 可怜春明门外 残月晓风知公梦醒何处
     穷还作客 室家惟剩一青毡 请看泡影寺前 荒烟蔓草有谁来哭先生
    为恩师的不幸遭遇说几句公道话，至情动人。

     三    论功评过是非分明

     对联，不仅可以述怀明志、抒情写景、庆喜哀挽，更可以评人书史、激浊扬清。张恨水的有关小乔墓联的改与评。1920年张恨水先生到南陵游南城香由寺，见寺旁小乔墓有对联云：
     千古来本贵贱同归 合昭群冢 杨妃茔 贞娘墓 苏小坟并此江左名姝 永向天涯留胜迹
     三国时何夫妻异葬 有聿篁露 杨柳月 蔷薇风 芭蕉雨随彼寺前野祭 长为地主作清供
     张恨水评日：“初读之还好，仔细念来，上联杨妃不典；下联硬凑，也过于消极、殊非佳构。当时朋友们商量一下，就改成下文：
     葬向锦绣河山 芳灵永在 尽有那苏小坟贞娘墓 莫愁湖 西施村 随此沿江左留名 余子岂能并文举
     嫁得英雄夫婿 雌伏何方 试比她褒姒笑 息妫泪 玉环浴 飞燕舞 是谁令中原多事 妇人亦勿学桓温
     朋友阿和所好，自然说改的好，已把消极意思改为积极。可以上联用《汉书·祢衡传》压句，依然不妥。”
     明辨是非，惩恶扬善，也便是张恨水先生联作成功的原因之一。
     张恨水先生也写过许多讽喻联。
         聚赌走卑发薪救苦
         劫车拦旅升盗为官
     （《记者外传》第九回）
         草令不灵专呈倒阁去
         索钱无术漫话下台时
     （《记者外传》第三十回）
     对联中，可以看出黑暗的旧中国盗菲横行，一些社会寄生虫，为了升官发财，干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聚赌”“拦车”“升盗为官”“草令不灵”“索钱无术”不得不“倒阁”“下台”。字字句句，都蕴藏着讽刺与嘲笑。
              《别有天地》
         访香巢耗资入圈套
         买肥缺论价讲交情
         一千元买来假委托
         七五扣索将大脏银
         调虎离山良朋各散
         引狼入室大责谁承
         下马威居心吓村妇
         上任费信口骗乡愚
     这四副联把腐败的当局揭露得淋漓尽致。若把这几副对联连起来读便可加深对书名“别……有……天……地”的认识。
    《八十一梦》里写到一个阴森山谷孔道的“福人居”。主人是趁国难发财的大肆囤积粮食的不留一点给饥民的奸商。其两边石柱上的对联是：
         却揽万山归掌上
         不留滴水到人间
     横匾是：“无天日处”。古时对联大都有横匾，也叫横幅。其辞句是联意的补充，或对联的点晴。“无天日处”是点晴。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是金”。随着时间的流逝张恨水的对联创作以及创作的对联，与其小说、散文一起越来越受到大众的欣赏和社会的铭记，从而显示出不朽的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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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恨水对联艺术浅识

张公对联不仅数量多，而且门类宽，艺术性高。诸如春联、讽喻联、嵌字联等，都有不少佳作，而尤以回目联首步联坛。

    1．春联各具个性

     如《春明外史》中：
         未改箪瓢乐
         幸无车马喧
     “未改”句典出《论语》：“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回”，即颜回，孔子的学生。
     “幸无”句出自陶潜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此为小说中人物何剑尘的自撰春联，表达其处浊世而不染洁身自好，安贫乐道之志。
         吟诗小试屠龙手
         卖赋虚麻倚马才
     “屠龙手”，喻枝艺高超。宋苏轼诗：“巨笔屠龙手，微官似马曹。”“倚马才”，形容才思敏捷。李白《与韩荆州书》云：“请日万言，倚马可待。”
     “卖赋”，汉代陈皇后失宠于武帝，别处于长门宫，差人奉黄金百斤求司马相如作《长门赋》，于是有相如卖赋之语。此为何剑尘送给杨杏园的春联，切合杨的才气，职业、身世，抒发了杨杏园生不逢世，为生活屈就记者业的不平之情。

     2．讽喻联，一花一态

     在小说中，以亲见亲闻的事实，有对联形式讽刺社会丑恶，十分自然贴切。
         入谷我停千里足
         隔山人筑半闲堂
     抗战期间，张恨水在重庆，住的是破草屋，戏日：“待漏斋”。而对面山上的某公馆却是四层立体洋楼，连其家属也未到过，只有几个副官在那里落寨为王。张公愤而书写此联。“半闲堂”，系南宋奸臣贾似道在杭州构筑的私宅名。此乃借古喻今法。
         白菜黄梁堪果腹
         竹篱茅舍自甘心
     依对联推想，主人好像是陶潜式的，实则不然。张公描写了钱老豹庄院“最新式七层立体洋楼，白石栏杆周围环绕”，而后写出这副对联。评日：“这副对联是旁人代作，而主人翁却是胸无点墨，不然何以这样拟于不伦？”这里运用了反语讽刺法。

     3.嵌字联，贴切自然

     嵌字联是对联艺术中高难度之作，无论是嵌名、嵌意还是明嵌、暗嵌，难得的都是贴切生动，天衣无缝。从这一类对联中，更可以看出张恨水不愧是对联高手。
    《春明外史》中的四副诗钟嵌字联，要求为上下联鸢肩格分别嵌入“香”、“流”二字，真乃非高手莫及。
         山头香雪翻成海
         渡口流霞幻作花
     此联嵌字自然，且情景交融。
         十里香谱洪邹记
         一副流民郑侠图
     “洪邹记”，宋·洪邹撰香谱二卷，宋·陈敬集沈立、洪邹等十一家之书为四卷，仍以香谱为名。
     “郑侠图”，郑侠反对王安石变法，时遇大旱，侠以所见居民流离困苦之状，命画工为流民画图上奏。此联思想内容，比前副略胜一筹。
         口脂香气吹寒竹
         眉史流风问细君
     此联运用了双嵌法。除按诗钟要求用鸢肩格嵌入了“香”、“流”二字外，还用雁足格嵌入了“竹”、“君”二字。竹君姓金，是他们夕阳庐诗社品评的昆伶之一，此联显然胜于第二联。
         柴门流水依然在
         油壁香车不再逢
     这虽然是两句现成的诗，难得这样巧的集句。“香”、“流”二字互换位置，仍安在第三字上，更难得的是这两句诗相对，又全合对联格律，且一起一结，天造地设，没有集句痕迹。这又超过了第三副。
     读了这四副对联，不能不令人惊叹——这么小的天地里，竟能使出这么多的表现手法，而且各具特色，足见张公艺术造诣之深。

     4．回目联，工稳华丽

    《春明外史》第三十一回写了史科莲。史父母已逝，跟着祖母来京在姑母家过活。“小姐不像小姐，丫环不像丫环。”史虽拘谨，但极聪慧。如何在简短的回目里，点出史如些地位与性格呢？请看张公的妙笔：
         稚子无家依人侪郑婢
         名姝雅聚顾曲学周郎
     后汉郑玄博通诸经，其奴婢皆读书，能背诵《诗经》，称“诗婢”。上联用此故事，以“郑婢”来借喻，再加上个“侪”字，十分贴切、得体。
     下联中的“周郎”，即周瑜，通音律。小说写余瑞香等为棒戏子玉雪格，拉了李冬青、史科莲前去观看。有人认为“周郎顾曲”有典用得平常，其实不然。不时吴中民谣：“曲有误，周郎顾”。古诗：“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周郎顾曲，是因为演奏有误。此回目的背后隐藏一个“误”字，这正是活用春科笔法，讽刺和揭露了当时的社会现象。
     对联是一种高雅艺术品，信文字上要“对”，而且内容上要“联”。其方法有正对、反对、工对、宽对、自对、借对、言对、事对、明对、暗对、双声对、邻近对等等。知识贫乏，就很难做到格律严谨，意景相和。下面略举几例，看看张恨水撰联功底与艺术。

     1.平仄，严格协调

     1939年6月，张公得到平江惨案的消息，当即写了一副挽联，刊登在重庆的《新民报》上：
         抗日无惭君且死
         同情有泪我何言
     平仄声序为：“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完全如七言近体诗。连诗家常用的“一三五       不论”处，也没有放过。

     2．对仗，严谨工巧

         对影三人夕阳无限好
         依山一笛高处不胜寒    （《春明外史》）
         安步当车香尘留旧迹
         逢场作戏灯影罩疑团    （《满江红》）
         床下负荆时见机而作
         湖边聚首处有约不来    （《满江红》）
     “夕阳无限好”，取自唐代李商隐的《乐游原》。“高处不胜寒”，取自宋代苏轼的《小调歌头》。“安步当车”，出自《战国策?齐策》：“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逢场作戏”，出自释道原的《景德传达室灯录》：“竿木随身，逢场作戏。”“见机而作”，源于《周易系·辞下》：“君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有约不来”，源于宋·赵师秀诗：“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前一例选集的是寺词，后两例是成语，皆为“半集句”。但入联的都是完壁，没有雕凿之痕，应对的都有诗词或成语，没有自创充代。
         劝君更尽一杯酒
         与汝同消万古愁
     上联集自唐·王维诗《送元二使安西》，下联集自唐·李白诗《将进酒》。可谓佳偶天成。

     3．用典，严正准确

     张人用典，做到了义切意深。请看《春明外史》中主要人物杨杏园挽情人（妓女）梨云的对联：
     十载扬州 都成幻梦 对伯牙琴 季子剑 司马青衫 问谁是我知音 误煞张绪当年 洗面空挥秋士泪
     一江春水 无那多愁 想沾泥絮 断肠花 相思红豆 恰莫如卿薄命 若教玉环再世 离魂体作女儿身
     “十载扬州”，杜牧诗：“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表明了被挽者身份及其与挽都的关系，彼此虽有成眷属之意，但终成了“幻梦”。
     “伯牙琴”，伯牙善鼓琴，钟子期理解他的琴意。伯牙失去了知音，终身不复鼓琴。
     “季子剑”，子为季札。《史记·吴太伯世家》：“徐君爱季札剑，口弗言，札知之，因出使上国，未献。使还至徐，徐君死，乃解剑挂徐君树而去。”后人用挂剑，比喻以心许友，至死不变。
     “司马青衫”，出自白居易的《琵琶行》：“座中泣下谁最多，汇州司马青衫湿。”
     以上典故都是说友谊。琴、剑、青衫为象征友谊之物，表明杨杏园与梨云非一般朋友。
     “张绪不年”，张绪系南朝齐吴郡人，美丰姿，清淡寡欲，口不言利，武帝植蜀柳于灵和殿前，尝叹曰：“此杨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当年。”此为杨杏园自比。“误煞”，表明他实有娶梨之意。
     “洗面”，南唐时，李后主作了亡国虏，语人曰：“此中日夕惟以泪洗面。”借此表达哀伤之甚。
     “秋士”，指晚年不遇者。杨虽青年，但潦倒笔硕间。《淮间子》载：“春女思，秋士悲。”
     “一江春水”，南唐·李后主词《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此说明梨云身世不幸，郁郁多愁。
     “沾泥絮”，意为柳絮落地后，被泥污，被践踏。元·许谦诗：“心事沾泥絮，生涯逐浪萍。”此喻梨云本是清白良家女，沦落风尘。
     “断肠光”，亦名秋海棠。源出李白诗：“朝为断肠花，暮逐东流水。”此喻梨云身世不幸，愁肠百结。
     “相思红豆”，出身王维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此喻梨云忧愁幽思及其对杨杏团的思念。
     “玉环再世”，玉环即杨贵妃。“离魂”，即魂离于身。唐·陈玄小说《离魂》中的张镒友倩娘与镒甥王宙相恋，后镒以女另许他人，倩娘郁思成病，魂离体而去，与王宙结合。上联痛失知音，下联哀叹梨云的不幸身世，最后用杨玉环愿爱情天长地久和倩娘追求再生缘的典故映衬，再来个反转，即杨杏团嘱咐梨云：“休作女儿身”，莫求再生缘。给读者留下了思考余地，控诉了当时的罪恶社会。
     全联没有直接叙述之句，个中的事、景、情全由典故来返照，读者却感到真切、够味、可见作者手段之高超。

    4．自对，严格协调

     对联同副（同边）中之词、句子相对者为自对，乃对联中高档次的修辞手法。
         三间东倒西歪屋
         几个南腔北调人
     这是张恨水17岁（1912年）在故乡安微省山县老岭头黄土书屋自学时写的对联。其时，张父逝世，张母携儿女回老家定居，生计窘迫。意为这么样的家境，这么样几个人（张母操湖北口音，弟、妹讲南昌话），颇有凄怆之感。
     此联中的“东倒”对“西歪”，“南腔”对“北调”，两相偏正词级自对极妙。
     还有相同迭字自对者。如：
         气匆匆人前遭白眼
         羞答答灯下看红颜（《似水流年》）
     还有连绵字自对者
         两地缠绵傍人暗结网
         半生倜傥知已故谈狐

     三    《诗钟》与诗钟

     诗钟和诗、词、对联一样，为我国文学体裁之一。其作品每副（每首）两句，多为五言或七言，平仄、对仗亦似五七言诗的对偶句。相传拈题后，缀钱干线，系香寸许，承以铜盘，香焚线断，钱落盘鸣，铿然如钟，以为构思之限，故谓“诗钟”。拈题之法是：参加者各书一字，公推一人（或二人）拈出二字为题。由此可知，它原为多人一起的赛诗活动。发展到清未民初则是多人一起竞作和个人独撰两种形式并行。集体竞作有钟表记时，当然不用焚香，独作和刊物示题征作，则不仅限时无意义，拈题的程序也废掉了，而仍称诗钟者，因其作品似诗非诗、似对非对，无以名之，权假之也。
     对联有嵌字者而诗钟必嵌字，分明嵌和暗嵌（即意嵌）两种。张恨水是对联大家，也是创作诗钟的椽笔，且对诗钟的发展功不可没
     让我们先看张公的一副《诗钟》：
         莲花落后金归翠
         秋叶香时客上楼
     为“莲花落”（曲调名）、“秋叶香”（昆伶名）。而从这副《诗钟》的文句意思看，“莲花落”与“秋叶香”则都分别化成了两个词，成为主谓词组，另赋了新意，形成型嵌意不嵌、又显又隐、亦真亦幻的妙趣。

     四    独具特色的小说回目联

     我国长篇古典小说如《红楼梦》、《水浒》、《三国演义》、《儒林外史》、《西游记》等又称章回小说，即每部小说的结构分为若干回，每回有回目，回目就是对仗工整的对联。
     每边九字，四、五断句的，如《天河配》第二回目：一念虚荣，停歌投大使‘十分诚意，拱手送情人。每边九字，五、四断句的，如《雁归来》第五回目：慷慨约同行，不甘落后；凄凉愁独活，勉祝成双。每边八字，三、五断句的，如《似水流年》第十三回回目：气匆匆，人前遭白眼；羞答答，灯下看红颜。每边八字，四、四断句的，如《京尘幻影录》第十一回回目：柳暗花明，一篇旧帐；旗收鼓息，半夕狂欢。

     多种引用

     引用诗词的，如《春明外史》第四十四回回目：对影三人，夕阳无限好；依山一笛，高处不胜寒。“夕阳无限好”，引自唐·李商隐诗《乐游原》。“高处不胜寒”，引自宋朝苏轼的词《水调歌头》。
     引用成语或熟语的，如《满江红》第五回、第三十回回目：“安步当车，香尘留艳迹；逢场作戏，灯影罩疑团。”“安步当车”，《战国策·齐策》：“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逢场作戏”，宋·释道原《景德传灯录》：“对云：‘竿木随身，逢场作戏’”。这种只是部分引用诗词、成语者的为“引用”，而全部用诗词、成语构成者则为“集句”。要谋求相对的两边全合地联格律、浑然天成的语句，确非易事，而艺术的美也就蕴含的此难成而竟成之中。如此回目联全都恰到好处，耐人寻味。

     多样的自对

     前四字，两相对谓词组自对。如《秘密谷》第六回回目：石破天惊，又峰亦叠翠；烟消日出，有桑拓成村。后四字，两相动宾词组自对。如《现代青年》第十五回回目：冷眼未能逃，传书逐客；热心终不改，闭户留宾。后四字，两相偏正词自对。如《满江红》第二十五回回目：贫贱择交难，冷嘲热讽；激昂变态易，浅笑深颦。

     巧妙嵌名对

     《小西天》第二回，嵌地名：作贾入民间，路回永寿；别家来天上，人到长安。永寿 ，长安附近县名。长安对永寿，何其巧！
     攀上如此艺术高峰，绝非易事。张公一段经验与甘苦之言：“一、两个回目要能包括本回小说的最高潮。二、尽量求其词华藻丽。三、取的字句和典故，一定要是浑成的。如以“夕阳无限好”对“高处不胜寒”之类。四、第回的回目字数一样，求其一律。五、下联必须平声落韵。这样每个回目的写出，倒是博得读者推敲，可是我自己就太苦了。往往每个回目费去我一、二小时功夫，还安置不当，因为藻丽浑成都办到了，不见得包括小说最高潮。能包括小说最高潮，不见得天造地设就是一副对子。这完全是三寸金莲求好看的念头。……”
     张公的回目联确实是对联艺苑中的独步金莲！人们欣赏张公对联的艺术，更赞赏张公严肃刻苦的治学精神！张恨水中、长篇小说一百多部，则此所称近千副尚只是张公回目联的一部分，而所有回目联又只是张公对联的一部分。张公尚有对联镶嵌在小说和散文中。如此丰产高艺，古今联坛，几家伯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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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恨水对联解读

      燕市书春，奇才惊客过
      朱门忆旧，热泪向人弹

     这是张恨水小说《金粉世家》的楔子的回目。
     楔子即戏剧、小说等的引子，用以点明和补充正文。此《楔子》说的是一位家住北京的记者署名“文丐”的“我”，见市上有一位三十来岁的妇女卖写春联，就请她把自己的职业写一副对联的事。卖写春联的妇女略一思索，即写出：

      文章直至饥臣朔
      斧钺终难屈董狐
     此联的出边和对边各用了一个典。一借汉武文臣东方朔，扣个“饥”字，切“文丐”；一赞春秋时正直史官董狐，切记者。辞句灵活，又对得甚工，为在辞章一道下过一番工夫的人，决不能办到。不能不使“我”十分佩服、惊叹。“我”当即觉得当着众人的面，递给她两块钱，过于唐突不恭，就要求造访。隔日“我”找到书春者家。得知她冷（即正文写的冷清秋）。问她身世，她不说。想周济她，“我”和友人给他找好一所馆地（私塾），她推辞。究问其原因，她只说到：“老实告诉先生，我一样有个大家庭……”便揩泪。于是“我”有朋友想到了早就隐逸的一位女士，给“我”说了冷的往事。“我”便作了这个说部。
     “燕yan市”，春秋战国时燕国国都。《史记·荆轲传》：“荆轲嗜酒，日与屠狗及高渐离饮于燕市。”左太冲（左思）《咏史》八首之六：“荆轲饮燕市，酒酣气益振。哀歌和渐离，谓若旁无人。”此处指当时北京。书春即写春联。
     “朱门”即红漆门。古代王候贵族信宅的大门，漆成红色，表示尊贵。因称豪门为朱门。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全回目联的意思是，冷清秋在京城市上卖写春联，过往客人见了惊叹为奇才。冷回忆起在王侯家时的旧事，就向人揩眼泪。上下联后一句顺口而出“过客惊奇才”、“向人弹热泪”。这也文从字顺。但这是对联，仅如此还不够，还得平仄协调，合乎格律。上联（出边）最后一字，必得是仄声，“才”是平声。违律，必改换，故锤炼成此。
     似此四、五断句的对联，它的平仄音序的一式是
         仄仄平平 平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 仄仄仄平平
     二是
         平平仄仄 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
     红颜色者标明平仄均可。
     本回目联的平仄音序属第一式。查对一下，只有“燕”用了可平可仄法，完全合平仄格律。
     这里说一下对称。对必对称，对与对称俱生。构思对联必同时考虑对称，而先先研究两边写到的人、物、事，在品位、气质、分量、社会意义等等方面是否相当、相配，是否对得起、对得住，即内容上是否对称。常见到报刊上征对者的附言：领袖名必须用英雄模范名配对。也就是提醒应对者要注意内容上的对称。本回目联“燕市……；朱门……”以及本回内写到的冷清秋为“我”写的春联，内容上都具有对称美。假使冷联上联已写到人物东方塑，下联不写出具体的人，只是泛泛论之，那就不对称了，也就造成了失对。又假设把本小说第十回目联“一队诗人解诗兼颂祷，半天韵事斗韵极酸麻”中的“颂祷”改为“拍马”，那就在意思、字词上都失对了，也就谈不上内容和形式上的对称。因为“拍马”是一个意思，“酸麻”是两个词，是两个不同的意思。

        驴背遇穷途，昙花一现
         禅心伤晚节，珠泪双垂

     这是小说《金粉世家》第一百一十回回目。
     “驴背”。古虽有唐朝贾岛为僧时，曾于京师驴背吟诗，冲了京兆尹韩愈导从的事，然观此回内容——金燕西与大哥凤举同去西山看母回来，步行到山口，风举正找汽车要乘车回城时，燕西望见山涧外边大道上，有两匹驴子跑了过去，一匹驴子上坐着一个短衣老头，手上拿着草帽，正是韩观久，又一匹驴子上坐着一个女子好像冷清秋。“他情不自禁哎呀了一声，就跑了几步，追上去。”“那驴子停了停，驴背上的女子却回头看了看。然而那时间极短，燕西还不曾看清楚她的面目，她已掉过脸去，催着驴子走了。”则此“驴背”，即驴背上的人，乃实指，与贾岛的故事，除借用一个书语而外，别无意义。然此也即是意义。如本小说的第27回借用“高轩过”，与李贺的故事也全无关系一样，它能使对联显得富实典雅，耐人寻味。
     “穷途”有二义：一、路尽。唐·王勃《滕王阁序》：“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二、境遇困窘。宋·陆游诗《穷途》：“穷途多感慨；老境少知闻。”此处也即指山口路尽处，应取第一义。“县花”，梵语指优昙钵花，多在夜间开放，开花时间短。《妙法莲华经。方便品第二》：“佛告舍利佛，如是妙法，诸佛如来，时乃说之，如优昙钵花，时一现耳！”“昙花一现”，比喻事物难得出现，而又很快消失。此指驴背上女子很快闪过，没看清。
     “禅心”谓寂定之心。南朝江淹《石佛》诗：“掸心暮不杂，寂行好无私。”据此回所说金太太隐避西山，虽未出家，却是茹素念佛。此即指金太太的心。但金心终未寂定，终不能无私。几个儿女因要远去，来向她道别，她就七情不能自主，抚今忆昔，无限伤感。金太太脑上的泪珠依然流着。二姨太道：“你这是怎么着?你想空点吧。”金太太道：“我就是想不空。”“你劝着我是对的……”说毕，她依然低了头，不再作声。约摸停了五分钟之久，那泪珠儿，又是抛沙一般的，落将下来。
     “晚节”，指晚年节操，或单指晚年。金太太晚年真是穷途末路。“晚节”对“穷途”、“禅心”对“驴背”，也对得甚工，既有形式对称美，又具内容对称美。细思之，“晚节”遇到了“穷途”，“禅心”却对着“驴背”，既讽刺又滑稽，叫人忍俊不禁。真乃妙笔！
     步行到山口，山路尽了，不说“路尽”而说“穷途”。这就不仅辞雅，且与古事“阮籍哭穷途”挂上钩，从而又为金太太的哭，作了照映，就又显得语句有根底。路尽处看到骑驴的人，顺理表达自然是穷途遇驴背，此处却来个倒装，反宾作主。“驴背遇穷途”，原因之一可能是为本句的新奇、惊人；之二可能是为更好地安排下联配对：突出“禅心”，巧妙而风趣地以“心”对“背”……可见作者作回目联是下了大工夫的。作者说：“每个回目的写出，倒是能博得读者推敲的，可是我自己就太苦了，往往每个回目费去我一、二小时的工夫，还安置不当。因为藻丽浑成都办到了，不见得能包括小说的高潮。能包括小说最高潮，不见得天造地设就是一副好对子。这完全是三寸金莲求好看的念头…”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思断三秋，悲歌落泪
        名垂千古，热血生花

     女大学生舒剑花，才貌双全，与教授之子华国雄情投意合，适逢国难当头，两人毅然投笔从戎。在执行任务中，舒剑花不幸被捕，在狱中坚贞不屈，结果血溅刑场。几年后，国雄收到辗转送来的绝笔信和一块血迹斑斑的手帕，大为感动。“思断三秋悲歌落泪，名垂千古热血生花。”这副联语，是张恨水在小说《热血之花》中的最后一回第十六回回目。
     舒剑花为国捐躯，人民为缅怀这位巾帼英雄，便在华国雄的村子里，立了一尊铜像。华国雄从军三年后回来，见像不见人，十分悲痛。每天吃过早饭就到树林里消磨时光，日复一日，神魂颠倒。一天正躺在青石板上打吨，忽听耳边响起了阵阵歌声：“洋槐树，绿油油，十年槐树长齐楼。十年战士白了头。春日百花发，佳人楼上愁，不嫁英雄无志气，嫁了英雄守空楼。一日不见面，自古相思似三秋，一年不见面，相思便似水悠悠，而今三年不聚头，胜似千秋又万秋。”华国雄越听越入神，越听越想念剑花。“那样一个女子，眼睁睁的受着枪决而死，这事实在很悲惨。不但她那美丽的容貌，不知道如何消灭了，就是她那副骨头，究竟抛在哪里，现在也无处寻找，岂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实在是海枯石烂，此恨无尽。如此想着，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两行热泪，只管流了下来。”在悲痛中，又看着剑花绝笔信上写的：“外手绢一方，系妹拭泪所用，其上红斑，则手臂为贼刀所刺，因以沾染血迹者，留此寄兄，表示无物可赠，但几点热血相勉耳。”为寄托哀思，华国雄把这块手绢，做成石榴花。他父亲华有光看后说：“石榴花像鲜血，可以象征人的兴奋，应当说是热血之花。……石榴花是热血之花，到了每年开花的时候，我们都要纪念着这位热血的姑娘。”
     这些生动而又鼓舞人心的话，字字句句，紧扣主题，绝无“下笔干言，离题万里”之感。

     人间地狱双层厚（三十六）
     纸上家财万倍低（战前银行存款）

     1947年1月1日北平《新民报》上，张恨水发表了一篇题为“三十六诗钟”的文章，共18联。其中一联为“人间地狱双层厚，纸上家财万倍低”。以他自己的话说：“偶然心血来潮，作三十六条诗钟，作到十则以上，我已搜索枯肠了。诗钟因是不妨用僻典，他那只有自己抄书自己知道的事，有什么意思?所以我没翻书，只对付了十余条，上下共凑成三十六条。”
     读了这副诗钟，再联系当时的社会背景，人们便不难看出作者鲜明的政治观点、坚定的原则立场和高超的选题立意。此副诗钟充分反映了人民群众度日如年的疾苦，揭露了反动当局的黑暗统治。这绝不是“偶然心血来潮”，而是疾恶如仇，抛开书本上固有的例句，紧密联系社会现实，高度浓缩成“人间地狱双层厚”(三十六)，纸上家财万倍低(战前银行存款)”的佳联妙句。
     地狱，是佛教语言。是说恶人死后灵魂在十八层地狱里受折磨。《三国志·魏志·蒋济传》：“贼，据西岸，列船上流，而兵入洲中，是为自由地狱，危亡之道也。”当人们处在危难或受压迫抬不起头来时，也喻作生活在地狱里或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张恨水把人民群众在反动当局统治下，比作“人间地狱”，地狱通称十八层，而这个“双层厚”，就是三十六层，生活苦到何种程度?可想而知。
     国民党在离开大陆的前夕，经济崩溃，货币贬值，发行了许多大额纸币，甚至外国“关金”币，都稳定不了物价。许多人银行存款和一些收钱压箱子的“富有”者，一夜功夫成了废纸，不得不抱头痛哭，甚至倒了下去，一命呜呼！这何止是“纸上家财万倍低”！读后令人不得不佩服张公的手笔。

        惜花春起早
         爱月夜眠迟

     在小说《玉交枝》第一章“青黄不接卖粮时”中，蔡家庄地主蔡为经的帐房里，墙上挂了一幅拓本黑纸白字对联：“惜花春起早，爱月夜眠迟。”对联中间，配有关羽读春秋图人物画的中堂。
     蔡为经是个靠吃祖宗饭的地主，打小算盘守业、起早歇晚让人牵着鼻子转，眼睛盯在脚背上，西瓜抓不住，芝麻还抓着不放，遇事想算计人，结果让人算计了。我们来看一下蔡为经挂对联的书房摆设：“蔡大老爹的书房，那是个名，实在有异于普通读书人的书房的。一间白石灰浆糊刷的砖墙屋子，朝南有个钉死的直柱木格子窗户，糊了绵料纸。拦窗放了一张三屉长桌。桌上的红漆全裂了龟文，年岁也比主人大得多。……桌子横头有个夹货铺的小货架，代替了书橱。货架上下三层，上层放着茶壶、水烟袋……。下层放了衣袜，只有中层放几部书，乃是《聊斋志异》、《三国演义》……。此外有一张架床，挂了白夏布帐子。老式木架床，除了三方有木板围了小半截，正面左右，都有雕花格扇……。”还有柜子、椅子、腰桶以及供其享受的茶叶、纸烟、冰糖、红枣、云片糕等。把一个“团头地主”刻划得淋漓尽致。在这样的环境下，挂着这副对联，很耐人品味。

      一水迢遥争作良 (鸭)
      群山隐约共瞒天 (雾)

     此联诗钟是两个文雅的谜文。
     张恨水先生说：“长夜不寐，于枕上得短句甚多，留之不能成章，弃之亦复可惜，因随意补对上下联……。”就文字而言，这联诗钟，属于意嵌的一种。虽然没有明讲是“鸭”和“雾”，读者看了联文，略加思索，其意不难明白，这就是作者给人们提供了意境美的享受。
     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本侵略者大肆入侵中国，中华民族蒙灾受难。人民处在暗无天日的水深火热之中。面对帝国主义的侵略，国共两党开始还没有结成统一战线团结抗日。在这种背景下，再读张恨水先生1939年12月9日在重庆《新民报》副刊“最后关头”栏目内发表的这联诗钟，不难看出作者所发出的忧国忧民的感慨。
     历史是无情的。尽管日本侵略者在中国960万平方公里土地上张牙舞爪，一旦全国人民团结起来，国共两党一致枪口对外，经过八年艰苦抗战，日本侵略者最终在投降书上签了字。一时间笼罩在神州大地上的迷雾，被强劲的东风所吹散，万里晴空，东升旭日的新天地又回到了人间。

沈虞

正看得有味，忽然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