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对联教学基本原理的现代阐释(上)
作者:陈隆升
对联是汉语文的最精粹的语言形式,对仗工整,音调协调,格律严谨,被称为“诗中之诗”,是我国独有的一种文学样式。对联教学在古代又称为“属对”、“对对子”,是我国古代语文教学中与句读、声律并列的一门语文基础课程,是一种综合的语文基础训练方式,贯穿在几千年语文教学的全过程,为汉语文的发展和古代语文教育的进步做出了重要贡献,在我国古代和近现代教育史上具有无可替代的地位。令人遗憾的是长期以来这种有效的汉语文训练在当代却被严重忽略了,对联及对联教学基本被排挤出了语文课堂,远离了中小学生的学习视野。随着新课程标准的出台和语文课改的推进,对对子终于在一些新课标实验教材和高考试卷中得以重现,这是一个好现象。本文是笔者研读《历代教育论著选》和《张志公传统语文教育文集》读书笔记的一部分,主要是对于传统对对子教学中体现的汉语文特性及言语实践观所作的几点粗浅思考,以期引发广大语文教育工作者更深入的研究。 一、对联是从汉语文的特性中生长出来的 关于对联的起源,我国古代有许多传说。据《山海经》、《风俗通》等古书记载,上古时期,东海渡朔山上有一株巨大的桃树,枝叶覆盖三千里,在桃树的东北方向,枝桠短矮,形成一个大缺口,像个门户,于是百鬼就从这里出入,名曰:“鬼门”。门户两边,站着两个武士,一个名叫“神荼”(读升书),一个名叫“郁垒”(读玉立),是专门站岗放哨,捉拿恶鬼的,以保护老百姓过平安生活。这两位武士,就是人们心目中最早的“门神”。当时人们为了平安过好春节,就用桃树枝条,仿照神荼、郁垒的形象,扎饰桃人,立于门旁。后来为了简便,人们改用两块桃木板,在上面分别画上神荼、郁垒的图像,再后来,人们直接在两块桃木板上分别写上“神荼、郁垒”的名字,挂在门旁,用以镇邪。这两块桃木板叫做“桃符”,每年农历除夕到春节期间,更换一次。桃符传至五代时期
,有些文人不再在桃木板上书写门神的名字,而是写上两句对偶联句。据《宋史·蜀世家》记载:五代时后蜀皇帝孟昶,每逢春节都命令翰林学士作词,书写在“桃符”上。后蜀归宋的前一年(964年)除夕,孟昶叫翰林学士辛寅逊题书“桃符板”。辛寅逊写的他不满意,便亲自在“桃符”板上题写一联:“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这便是我国历史上较早见之于文献记载的春联,迄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1)在此之前是否有更早的对联,许多学者作过考证。有人认为应该把发现四声作为出现最早对联的上限。因为,如果承认对联是格律文学,是讲究平仄对仗的,就不可能出现在发现四声之前。这应该是很有道理的。但在严格的对联出现之前,应该存在较宽泛的对联,即不讲平仄的对联,而这些宽泛的对联肯定是严格意义上的对联的前身,后者正是在前者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这些宽泛的对联一直可以追溯到很远年代的诗中出现的对偶句,例如:《周易·乾传》中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诗经·采薇》中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老子《道德经》中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等等。 其实,对联的起源,还应该追溯到汉语文的出现和汉语文特点的形成。汉语的语素以单音节为主,这些语素是非常自由的,组合能力很强,每一个这样的语素都可以单独构成一个词,或与别的词结合构成另一个词,这为整齐句式的出现准备了条件。汉语是声调语言,每个音节的主要元音都有一个声调,也就是说,一个单音节语素都有一个声调,这就为四声出现、平仄押韵奠定了基础。汉语还是一种非形态语言,它不靠词的形态变化表示语法关系,不靠形态变化作为将词组合成更大的语言片断的手段,而是靠语序和辅助词,这就使不同的 句式通过变换语序添加辅助词而变得对称整齐。基于这样的特点,汉语文非常容易形成一连串整齐的(即音节数相等)结构,也非常容易押韵,对联的基本特点如上下联字数相等、句法相似、词性相同、词意相关、平仄相对、一一对称等的内在生成必须依赖于汉语文的这些独特的本性。而世界上其他民族的拼音连写文字,就无法构成对联。因此,我们可以说,对联是从汉语文的特性中生长出来的。对联与汉语文的特性具有如此密不可分的关系,我们的先人很早就发现了汉语文的这一的优点,并在语言表达实践中逐渐地发展与提炼,于是就使对联得到了广泛的运用,在社会各阶层、各行业直至千家万户的各种活动中人们要表达思想传递情感,首先想到的就是对联,因此对联之风在中华大地长盛不衰。 对联的形成,为古代语文教育寻求最佳言语形式提供了丰厚的土壤。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普遍地使用对联,就促使人们去学对联、教对联,这样,对联教学就自然走进了语文教育的视野,一种以学对联为教学内容的基础课程——属对教学就应运而生。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属对教学的出现,一方面是由于学对联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学诗歌的需要,我国古代诗歌之风也很盛行,诗歌发展到格律的近体诗,特别是律诗,四联的中间两联必须用对仗的形式,而对仗与对联是一母所生,律诗的中间两联实际上就是两副对联。所以学对联也好,学对仗也好,二者名称不同,其实质却是一样的,都是要求学习上下联(句)如何做到两两相对,二者共同催生了汉语文教育中的属对教学。 二、对对子教学的本质是言语实践 对对子训练是为写对联、骈文和近体诗做准备的。我国古代对联、骈文和近体诗非常发达,古人在长期的语言运用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写骈文、写韵文的风气,社会各界以“吟诗作对”相提倡。为了写好骈文、韵文,就得加以训练,使初学者能通过训练逐步掌握其写作技巧,写出符合规范的能够表情达意的骈文和韵文。而这些骈文、韵文写作的最基本的技巧就是对对子。正如有的学者所指出的:“在中国文学各种有韵之文的体裁中,如骈文、诗词、铭赋,都要以对联为基础。所以过去的读书人,无不以对对子为基本功。这门基本功练好了,才能进入各种体裁的领域中。”(2)于是对对子(属对)训练就自然成为了古代语文教学最基础的内容,成为了中小学生的必修课。 古人的对对子教学一开始就不是很注重知识的灌输和语法分析,走的是注重知识的运用和言语实践这一路。通俗地讲,就是“在对对子中学习对对子,通过对对子学会对对子”。它不讲语法理论,但实际上却有相当完备的语法训练;它不讲名词术语,却能让学生写出符合名词术语内涵的规范语句;它不过多地分析拆解写作技巧,却能让学生对出的对子里蕴涵了高妙的诀窍。它注重的是言语操作和言语实践,通过提供具体的情境和语境,让学生在这些情境之中自主地运用语言组织语言,在“运用”和“组织”的过程中把握对对子的技法,建构言语能力,体悟汉语文的精妙。可以说,对对子教学体现的是一种言语实践观,其核心是体悟与实践,其灵魂是学生的主体性。我们只要翻开古代的属对教材,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古代流行较广的属对教材有《诗腋》、《词林典腋》、《笠翁对韵》、《声律启蒙》、《对语四种》等,这些教材都没有属对方法和属对技巧的论述,通篇只是一对一对的对语,这些对语主要是供学生查考、背诵和揣摩的。我们仔细研究一下这些教材中的对语,可以发现其中很有讲究。这些对语都是规范工稳的对子,从一字对到十字对,各种形式俱备;从天文地理到为人处世,内容样样齐全。它们以成品的形式展现在学生面前,给学生提供了模仿的样本。同时这些对语中隐含着对对子的规范和技巧,它们整体上都是按韵部排列,每一副对子都体现出对对子所要求做到的词性、平仄、押韵。如《笠翁对韵》是这样编排的:“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声律启蒙》是这样开头的:“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雁,宿鸟对鸣虫……”。在这里,“天”与“地”,名词对名词,平对仄,既是词性相对,平仄也相对;“大陆”与“长空”,偏正词组对偏正词组,仄仄对平平。所有这些要领,教材都没有作繁琐的分析与阐述,所有的技法都浓缩在一个动词“对”上。通过一个“对”字,引导学生主动去揣摩、主动去模仿、主动去实践。在这里,我们不能不佩服教材编写者的高明,也不能不佩服古人在属对教学中形成的言语实践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