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玉林新闻网-玉林日报
作者:罗陆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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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名全国的风景名胜都峤山,被列为道教第二十洞天——名曰宝玄洞天,位于容县容城南面,方圆30多平方公里,自古以来就是著名的风景区。这里“峰奇、谷幽、道险、洞多”,景色秀丽独特,相传古为仙家定居之地,后为道士、僧侣传道授业之所。很多历史名人、雅士慕名而来,给这里留下赞语和史迹。几经沧桑,一方胜迹,遂成宗教圣地,尤其可贵的,是山上许多岩洞中,保留了一批珍贵的对联。数量之多,质量之高,可以说是全国少有。 笔者自小便在都峤山下生长,有经常爬山观光的机会,因而对这些对联非常熟悉。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便将这些书在岩中或寺院粉壁的对联,抄录并发表在《都峤山·真武阁诗词选》上面。当时的著名作家李竑,见到我还伸起大拇指,夸赞我为容县人民做了一件大好事。当时,我还未能理解作家李竑所说的深意。时隔近二十年,自然的或人为的破坏,原来录下的对联,在岩壁上已模糊不清,或出现残缺;原来有残缺的,则更加漫漶不请了。为此,我更感到对这些宝贵的都峤山清代楹联,进一步考究,实属必要。 都峤山属罕见的丹霞地貌,形成了层峦叠峭、诸峰峥嵘、广洞悬崖、错落有致的奇特景色。因景区内独特的气候环境,炎热多雨,风化侵蚀作用强烈,使这里的景色往往是峰上有岩、岩下成谷、谷中丛林、林边溪水,潺潺多姿。清代时没有风景区,更谈不上开发旅游,因险道难行,使大部分景观成为“奇谈”,都峤山清代楹联,给那些鬼斧神工的奇景、神奇的传说揭开了神秘的面纱。它以优美的文笔,娴熟的掌法,介绍了都峤山的美丽风光以及宗教文化,使八方慕名前来的香客、信士、游人,情感上得到陶冶、精神上得到满足。试举数例,如宝盖岩壁联: 天阔钟声遥渡汉; 地高月色近亲人。 娑婆岩壁联: 光浮汉日开天象; 翠拥云峰列寿屏。 宝盖岩壁联: 云铺远近成沧海; 峰露高低若翠螺。 这些精妙的对联,对仗之准确、意思之连贯、形象之生动,修辞的运用,应当都是上佳的水平。 宝贵的都峤山清代楹联,从它们的内容或形式上,可区分为下列几个大项: 一是描述都峤山文化和历史变迁的,如,娑婆岩大门联: 婆陀委化自何年,祇一片云横封树; 阁部易名传此日,将四洲影入须弥。 (编注:须弥是佛教传说山名。都峤山在汉朝时,有婆妪、陀妪在此岩修炼。阁部指明末兵部尚书李永茂,他将婆陀岩改名娑婆岩。) 娑婆岩神楼联: 送老邵归都峤,越峤贤,越峤隐,半炼丹都峤洞天,访八三都峤社; 改婆陀为娑婆,优婆塞,优婆夷,齐合掌娑婆世界,诵十四娑婆诃。 (编注:此联上联“送老邵”指苏东坡送邵道士归都峤事,邵即北宋入山修道之邵彦甫。下联“改婆陀为娑婆”指明末兵部尚书李永茂避地容县,尝栖都峤山,将婆陀岩改名事。) 宝盖岩神楼外联: 当五星廿八宿之中,珠岫玉山蟠地起; 列九寺十三观以上,铜墙铁壁倚霄瞠。 (编注:此联全用篆字书写。书明万历十八年(1590)。史书记载都峤山的儒佛道三教最盛时,有九寺十三观之多。) 王维新题联: 浩劫三千皇春帝夏; 洞天二十北坎南离。 (此联是表述都峤山为道教二十洞天的见解。) 二是描述都峤山各岩寺美丽自然风光的,如,娑婆岩窗联: 烟霞连几席; 星斗焕文章。 娑婆岩壁联一组: 云霾松壑静; 雨洗竹风寒。 卧看日垂地; 俯闻风入松。 浩歌天地小; 长啸古今微。 云岳空中推笔力; 江天荡处见文心。 宝盖岩壁联一组: 九曲灵通都峤洞; 六星光照紫微垣。 百里画图开凤目; 九天钧乐动仙乡。 绝顶朗吟惊玉宇; 平空遥览极苍茫。 目穷村树汀烟外; 人在琼楼玉宇中。 王维新题灵景岩斋舍门联: 明月入怀清风在抱; 流水怡志寒泉洗心。 三是表述宗教文化内容的,如,题娑婆岩壁联一组: 謦欬群峰合; 摩挲列室齐。 笔能补造化; 气自吐光芒。 万法归一本; 驻智未忘根。 真宰永司录命; 祥光直贯霄云。 文在兹而未坠; 道历劫以永恒。 采药林间逢不死; 扫云石上说无声。 饮水先能消俗虑; 闻钟不觉悟禅机。 手段高超能摘斗; 脚跟稳定自凌鳌。 题宝盖岩壁联一组: 天竺留花开几叶; 云松飞月照千秋。 神力六时扶福地; 心星三点著明堂。 四是各岩寺的藏头或会意巧联,如,题宝盖岩大门联: 阁阁阁中阁; 岩岩岩上岩。 宝盖岩残联: 峰云葢岩宝葢盖葢盖; 弓月?弓宫弓宫。 太极岩壁联: 太一之理; 极乐之乡。 题云溪寺联: 云山千古秀; 溪水四时春。 圣人岩联: 忠心昭日月; 义气贯乾坤。 涧岩联: 涧水听常活; 岩云看不穷。 文昌岩联: 左手秉笔,右手持金,名利都归把握; 前脚踢天,后脚踩地,文章何论高低。 兜子峰仰高岩联: 仰承雨露; 高插云霄。 看了这么多水平高超的楹联,我们不禁油然产生敬意,也不由自主产生了这样的念头,要知道这些楹联的作者究竟是谁。我们从楹联中出现的一个名字:王维新,查找了容县志等古书,从而知道了下面的饶有趣味的内容。 清朝嘉庆、道光年间,广西容县的封豫、覃武保、王维新等人意气相投,结三子社于都峤山,兴致一起就呼朋引伴,汇集到山上宴月赏风,赋诗填词,切磋文艺。在他们的带动下,容州大地文风劲起,研究创作成果盈山塞谷,堆砌起容州文学史上的巅峰。临桂进士、陕西乡试主考官的况澄赠诗当时主管容县文化的李竹溪,称赞曰:“绣江自是弦歌邑,安得人人富文藻?鸿篇鳞萃颂南山,可知诗教薰甄早。”王维新,字景文,号竹一,嘉庆十五年(1810)考取亚元;覃武保,字心海,号爱吾,嘉庆二十一年(1816)斩获解元;封豫,字道昭,号望仙,道光六年(1826)选拔贡生,三人文采飞扬,情谊深厚,人称“都峤三子”。 如果把嘉庆八年(1803)19岁的王维新结集《绿漪园初草》,覃武保为之作序,作为都峤三子结社的标志,到1826年王维新离开容县出任武宣教谕而在形式上宣告诗社的结束,那么,都峤三子诗社就坚持活动了20多年。三人虽说是一县同乡,但住所并不在一块。覃武保家在辛里(今容县容州镇周口坡头)。封豫住一里(今灵山镇仁勇村)。王维新生长在都峤山下的石寨水冲,随父亲在都峤山上的王氏山馆的私塾里读书,19岁开始在那里做教师。封豫在南,王维新居中,覃武保“家住山之北三十里”,三者之间往返当时都要一日行程,不甚方便。但他们却“常来往于此山,日与王子争风月云霞、泉石花鸟”。正是这20多年的争论比拼,才使得他们的作品层出不穷,名传后世。 封豫著有《清远堂诗集》、《后生缘词》、《翠围山房诗草》、《花村小梦草》、《封望仙诗赋稿》。覃武保著有《四书性理录》、《夕阳楼草》、《驴背集》、《半帆集》。王维新的著作有:《古近体赋》、《绿漪园初草》、《峤音》、《丛溪集》、《十省游草》、《宦草》、《海棠桥词》、《红豆曲》、《都峤山志》、《天学钩钤》、《乐律辨正》等等,其中以诗、词、散曲的数量最多,成就最高,堪称广西文学大家。 生于斯,长于斯,文化底蕴深厚的都峤山自然成为都峤三子文事活动的主要题材。而他们对都峤山文化的研究创作成果,成为后人发展都峤山旅游经济不可缺少的资源。 王维新说“风月云霞、泉石花鸟”是都峤山最美丽的风景,具体为古洞风清、松涛月色、云霞夕照、鱼恋丹溪、鹿眠蒲涧、钟敲灵境、空壇妙药、山鸟啼残。王维新诗集《峤音》的40余首诗歌是作者在都峤山太极岩教书时所作,山色美景描摹细致,尽入诗篇。 容州文人在明月朗照的夜晚到都峤山上聚宴会文由来已久,雅称之“燕月”。因为王维新在山上教书的缘故,覃武保和封豫不时来到山上,共同研磨文艺。还有一些文人索性侨居都峤山,相互酬答,“弹琴坐到三更”,“一瓯薄酒共金兰,添得伯仁为雅量,自足成欢。”(王维新《浪淘沙》)《闻封道亨兄弟侨居南洞喜得邻近》、《由李根云封望仙处醉归》、《南洞燕月训仙根》、《偕覃爱吾游天峡回至涧岩值人留饮》、《夜游灵景寺》……这些活动,把这经久不息的文坛乐事挥洒得淋漓尽致。这群文人中间还有一组音乐爱好者:《咏潘副贡所抚琴》、《山中同何丈弹琴》、《新拟乐律》,“霓裳舞罢酒犹多,铁笛吹残天未曙”;“借君清琅之宝案,横我绿倚之轻琴”(王维新《琴曲》)正是这群发烧友的推动,王维新对音乐的研究日渐精微,最终写出音乐专著《乐律辨证》。在都峤三子的带动下,都峤山的大小山洞不仅仅是佛寺与道观,还是文人吟风弄月的中心,更有教书育人的学堂。山间人来人往,钟磬清越,乐声飘飘,书声琅琅,热闹非凡,正是“春花开遍虎头关,不是山人亦入山。昨夜儿童岩下望,争称灯火彻云间。” 给都峤山的风景名胜题写楹联是都峤三子的文事活动之一。后人往往认为,在太极岩、娑婆岩、宝盖岩、宝玄观,至今可以看到的楹联,似乎应是他们留下的。最为著名的,是王维新题太极岩楹联: 水自流,物自生,流者流,生者生,凭谁作●; 云常动,石常静,动无动,静无静,与我为○。 对联中两个奇特的符号:●○马上引起赏析者的思考。有人说,●是“点”字;○是“圈”字。有人说,●是“墨”字;○是“团”字。因此,这联可以称之为历史有名的谜联。笔者曾专门为此写过文章,登在《中国楹联报》上。 在中国古代哲学而言,●○最早被太极八卦图用来表示白天与黑夜的交替,进一步抽象为阴与阳的转化,表示万物的相互转化,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相生相克。因而,把它放到太极岩上来是合适的。但是,把这个含义至于这副对联之中就很难有通畅的解释。 东汉哲学家王充首先提出“万物自生”的观点,西晋玄学家郭象深化了这个观点,认为世界没有造物主,万物都是自生自长的,没有联系的,孤立的。因此,专门研究王维新著作的玉林师院黄蝶红教授把这个“●”解释为“主”,这样,上联就完整地表达了作者对古代玄学理论观点的反思。 下联“云常动,石常静,动无动,静无静”本来是一个辩证的观点:云是运动的,石头是静止的;运动的是静止的,静止的是运动的。这牵涉到禅宗一个有名的典故:是风动、幡动,还是心动。慧能法师说,是你们的心在动!修佛教的人要随缘,要以一颗平常“不动”的心看待人间悲欢得失。黄蝶红教授把“○”解释为“缘”,下联便切合禅宗的本意。 这副对联体现出作者对古代玄学理论的高度自信。王维新说:“吾幼好山水,托意元宗。”在此得到了印证。 王维新的父亲叫王杰观,号恩贡养气斋先生,是石寨王家的私塾——设在都峤山上的王氏山馆的塾师。王家的经济状况一般,“竹树绕吾庐,谋生尚拮据”;他父亲教书,母亲多病,“严亲奔走慈亲弱”,因此,王维新有时候也不得不下地干农活,“延首呼闲鹤,抽身摘菜蔬”。不管如何,王维新的祖父、父亲始终要求他们的子孙耕读持家,追求知识。王维新从小跟随父亲读书,一直读到19岁,得到了系统的封建教育。19岁后,王维新开始在王氏山馆里教书,同时继续学习应举乡试,所以说他“淹贯百家,渔猎群籍”,并非溢誉。而王氏山馆则成为王维新以诗会友的活动中心。学友的研习对答,使王维新的作品逐渐得到圈内人士的认可,年纪轻轻就名甲乡里。1810年,王维新参加乡试,考中第二名举人。 清贫的生活,严格的家教,刻苦的学习,使得王维新的身体达不到强壮的行列。他在《对菊》里写道:“尔貌瘦于吾”,我已经很瘦了,菊花比我还瘦啊!谚语云:四十四,眼出刺。30多岁的王维新却“一挥刺便生,半生云疑遮”,他比一般人提前10年戴上老花镜,“吾年未四十,双眼若昏花”(《初试眼镜》)。 这样的环境,对峤山三子来说,都峤山楹联的作者,似乎他们都可有份。然而,本考究的作者却认定除一副娑婆岩神楼外联是例外: 当五星廿八宿之中,珠岫玉山蟠地起; 列九寺十三观以上,铜墙铁壁倚霄瞠。 (编注:此联全用篆字书写。书明万历十八年(1590)。) 它和民国才兴建的莲花岩门联之外,基本应是王维新所写。除上面说到的,王维新比覃武保、封豫更多接触都峤山的自然风光和人文历史之外,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至今还保存在都峤山岩寺粉壁上的佐证。那便是娑婆岩神楼联: 送老邵归都峤,越峤贤,越峤隐,半炼丹都峤洞天,访八三都峤社; 改婆陀为娑婆,优婆塞,优婆夷,齐合掌娑婆世界,诵十四娑婆诃。 此联的后面署名是王维新撰,梁金申书。更重要的是,许多上述还保存下来的楹联,从字迹可以基本认定,是梁金申一人的。那么,他写的对联的作者,理应是同一个人,不然,他是应该分别书写清楚的。 (本文参考了龚煜江《我的对联故事》和雷达《都峤三子》,深表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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