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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公社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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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水] 烟雨楼。 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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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8 19:14:3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偶尔有空会听听音乐看看小说,玩不来高雅的咱就享受一点清闲吧。:)

烟雨楼是偶然听到的歌,很中国风,后面还杂唱嘉兴话,温婉悠扬的曲调,伴着江南独有的缠绵烟雨扑面而来。


《烟雨楼》
王睿
小楼望春园
赤舟泊湖边
禾城故事飘荡在耳间
残叶莫笑颜
此刻久违夜
烟雨阁上醉成仙
何君同醉摆佳砚
红尘纸上现
扯碎感情古难全
南湖流水怎能迁

(嘉兴话)
望湖楼上醉一盅
曾相思为谁
红尘已灭往事焚
今朝劝君酒一杯

何君同醉摆佳砚
红尘纸上现
扯碎感情古难全
南湖流水怎能迁
(嘉兴话)
南湖楼上醉一盅
曾相思为谁
红尘已灭往事焚
今朝劝君酒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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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8 19:38:02 | 只看该作者
下面两个小故事选自 腊月十冬 的《繁花》,《繁花》是一个架空历史时期以不同人物视角写成的几个故事集,文笔都很精致,我选出两个自已比较喜欢的贴。

一、 萱

  姥爷对夭哥说:七丫头这样凶,将来怎么找婆家哟。
  夭哥见了七丫头就跳来跳去叫:怎么找婆家怎么找婆家……比姥爷还忧国忧民。
  七丫头竖起眉毛吊着三角眼瞧夭哥,一副想把这鹦哥拔了毛剁碎生吃的恼相。
  姥爷提了夭哥跑到云雾轩避难,七丫头踩着牡丹花盆趴在窗口甜言蜜语哄姥爷,哄不过就想翻窗子进去,结果腿短手短一头载下了地,云雾轩立刻鸟飞狗跳。
  七丫头的额头上就这样划了个口子,大了后都还在向人们彰显她幼时的泼辣野蛮。
  七丫头素喜掺和到各式各样的事件中,三少爷对这个妹妹忍无可忍,提了她至书房抄书百遍,后来此习惯延袭为凤门家法,七丫头为此练了手漂亮的楷书,人前挥毫荡气回肠。
  镇东头的周先生对凤家小七也很有感触,有回经过凤家大院,惊见一女娃趴在墙头欲顺墙根垂柳攀下,唬得他义不容辞冲过去当垫背。
  那女娃起来打死不承认自己是凤家的人,道理编得有来有去。
  周先生这么个知书达理的人自然不信,拎了她就去大门上报信。
  这一报功劳可大了,此系纵火逃逸者。凤家惊闻此案立刻动员人手扑火,事后三堂会审,小犯人很无辜的表示,火烧起来时她有吐唾沫去灭火,可是她吐啊吐啊怎么吐都没效果。
  周先生出来跟四邻八舍说起,只叹凤门尽出怪才。
  杨柳絮轻荡荡飘过石板道,青瓦屋脊相对看的长街依旧有白孔雀招摇。
  凤门养白孔雀是因为七小姐喜欢,七小姐喜欢的大凡不会低调,白孔雀飞出高墙,飞上寻常百姓的屋顶子,日日在人们头顶撒野。
  七小姐彩袖殷勤捧玉盅,姥爷姥爷地叫着奔进松喜堂。
  姥爷正临摹字贴,听见由远及近的叫唤便不省心地唠叨:规矩。规矩。规矩。
  七小姐一阵风似的刮开门,把松喜堂的当执冲撞得晃了好大一晃。
  姥爷姥爷,七小姐举着玉盅,我们斗蛐蛐。
  七小姐越长越秀丽,巴掌大的小脸盘儿,嵌着双乌油油的大眼,那眼大得让人注意不到脸上还有别的
  细长脖子细削肩膀,皮肤露水淋淋的,一捏捏得出水来。
  她娘叫她香葱儿,她爹叫她鸪鸪儿,姥爷可劲儿叫她宝贝儿,三少爷横来一眼:整个一混世魔王败家儿。  一老一小趴在地上斗蛐蛐,可劲儿的吆喝。
  旁边青玉堂正在开大会,家里撑脊梁的几个老爷公子说着说着就无语了,晃到松喜堂外吊着窗橼子往里边探头探脑。
  七小姐瞧见她爹在那贼眉贼眼的一个劲给她抛媚眼,就拉拉姥爷的胡子,竖个手指在唇边用劲嘘了声。
  姥爷很听话地压低了嗓门。
  七小姐抬头见她爹在那冲她翘拇指,也斜斜飞了记媚眼。
  全家上下都畏姥爷,姥爷只畏七小姐。七小姐是家中一等高人。瞧那媚眼儿抛得,门外跌了一地鸡皮。
  
  司马家的少爷想跟三少爷说话,让门口散步的一队白孔雀挡了半天路,很无耐地买了一大包玉米面动用了几计兵法,才将这群眼睛长头顶上的牲畜赶开。
  在凤门院外摆摊的小贩总是不愁没生意,对这些白孔雀那叫一个看重,是他们的招财鸟,谁来赶打白孔雀,旁里立马跳出一列扛扫把的替它们主持道义。
  这世道,人比不得鸟。
  三少爷正让他家的败家儿松鼠抱松果似的抱着,书案上经史子集的旁边搁着一坛开了封的上好女儿红,三少爷特自豪特得意的同司马少爷说:我可把小七整安份了。
  给个十二岁的丫头喝烈酒,司马少爷点着三少爷的鼻子发指无语。
  从此以后,七小姐一旦人来疯,她哥哥就灌她各地名酒,把她調教得酒经考验千杯不醉。
  后来就轮到她灌别人了,被她灌过的人个个生不如死。
   待七小姐不再一灌就醉,就得上头上头上上头允许可以随叔伯兄长出门。
  七小姐出门是天大的事,从随身物什到随身护卫,统统要经过几轮检验。
  都说凤门行事仿皇家,但凡亲历过七小姐出门的人,都绝对相信,
  有个每季给凤门送莲蓬的阿婆赶巧得见一遭,也不过冰山一角,出了门就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个不停。
  可见有多罪过。
  女孩子走得地方多了,见得世面广了,再庸俗也比关在阁里的七窍玲珑女子鲜亮。
  嘉佑二十一年七小姐跟她哥哥在都内游玩,兵变封城门时差了一步,无奈被困愁城。
  那一回真叫风云色变,八月竟降豪雪。
  七小姐问他极擅歪解诗词的哥哥,三哥三哥,天子是不是真是顺应天意的人。
  三少爷敲敲书案,点点窗外降雪的八月天,跟他妹妹说:天子这个东西,得上顺天意下应民心,否则啊,天怒人怨。半点错不得,上下皆不可忽视轻慢。
  那回是头遭有人跟七小姐说起皇权,她拍着手去院里堆雪人,然后抬起脸由雪落在脸上,她听见门外兵慌马乱人心在哭,亦感觉天在哭。
  心中生悲悯。美如般若。
  十五日后兵释,漫世界冰蕊苍绿,是乱季的妖艳。
  于京郊野道邂逅入京车队,这日起风,皇历上说贵人西来。
  七小姐趴在车窗口抬着脸望头顶彩帜,出神间感觉有错过的目光划刻过脸庞。
  车内三少爷啪地打下帘幕。
  嘉禾凤门与宛阳萦氏队列交错,此处车身上幽华的雉图腾,彼处头顶烈烈萦家旌帜,半明半媚光阴里交相辉映。
  那是谁?七小姐好奇地问。
  宛阳靖陵侯。凤三少爷冷笑,窃国者,诸侯。
  那场雪颠倒了地气混淆了节气,遍地疫情。兄妹二人命仆从解了行装分派给为避疫远走他地的落难百姓,无奈杯水车薪解不得人间疾苦。
  瘟疫横行,沧蓝天空底焚烧着尸骨忧怨的碳火,这等末世光景老人见了亦愁眉不展,幌论未经风霜的绣户碧玉,七小姐回到嘉禾就一病不起。
  待得次年桃花开时,门户上辟邪的挂镜一晃。
  露湿的石板长街上有人掀帘出来,长身玉立于翦翦清寒中,激得白孔雀竟相开屏。司马少爷快步上前相邀,凤三少爷低首压眉,却也只是一瞬便作满面欢色,三步上前揖礼:“灼华兄。”
  宛阳萦昌,年少未袭爵位时与凤三少司马共拜南山书院,数年寒窗持卷相对,出师之日起一屠苏酒,把盏告前程。各人的前程,待得回首已经南辕北辙。
  三少爷私下于凤姥爷说,此人之医术堪与其权术相比,并为双绝。姥爷捋捋胡子,颔首许可此人入七小姐闺阁 。
   七小姐迷迷糊糊总看到一个人对着自己来笑,那人轻声细语,一日一日地在氤氲药气里对她长话细谈,病的痛药的苦,在窗外零落成泥的落红里化作声声叹息。
  春天悄然要过去的那日,七小姐从床上坐起来,环顾身旁六亲,只觉再世为人。待她看清人丛之后的那一个,眉宇间淡淡羸弱便自成一段风流,风华在沉疴之后悄然绽放。
  大安了,七小姐随母亲上庙酬神。
  红是樱桃绿是芭蕉,酽稠的色调泼墨似晕染,把人的眼睫都染沉了,微微地低着。而一张瞳,七彩收进去,会一直一直收到心尖尖儿上,转眸低首间勾化作轻俏浅谑的那一笑。便此入了画入了诗。  
  回来乘着夕阳,也是浓酽的一轮,那把夕照里她收了紧随母亲的脚,悄悄来到那人窗前。
  窗前一捧茂兰,含饱待放。兰影扇阁的黄昏,他抬起脸朝她望来。看到那么一个人抿着嘴儿笑,就是那么干净,干净得好象是拂晓微蓝的露珠。
  那么一个人儿问他,宛阳美吗?
  他走了那么多地方遇见那么多人,更无一人单单地名自她口中说出就有那么美,好象那就是神衷情的一个秘密,不是来自血腥尸骸的俗世洗礼。
  那一瞬竟有些哀伤。伸手之后看到距离,她有他忘尘莫及的雪白美好。
  他眼中的情,太沉,她承不起,在那样一个年龄。是故侧过脸去拔兰花的叶,舍不得却必须舍得,没奈何,他的世故里有她忌讳的色泽。
  她知道他的心只展给她看最美好的一面,而那不是真的,但她仍觉感激。想回报,但他要的她又回报不了。
  她走后,他看着窗台上那盆兰,她与他的遗憾让名贵的花低贱得像草,被她拔得体无完肤。她那么年轻那么气盛,可是,偏又看得透得失。那么好的青春,因其早慧,显得很沉。
  走前他对她哥哥说,你们把她教得很好。
  
  草长莺飞的晚春在如许遇而求不得的遗憾里渐渐地远了,浓绿深处盘马踏青痕的旅人不过追着那些道听途说的故事来寻花间竹下的凤凰雏。
  朱墙之内,夜色中池沼溶溶,双鸳交颈而眠。环水菖蒲初芽,透着浅夏草气,茜西窗里烛影轻摇,有人移步过去剪了烛花。
  月已上中天,窗前身影不曾有更衣歇息迹象。婢女拉门出来,眼见得院里几个大家长翘首以待,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天要蹋了,七小姐竟锁在屋里,日不出夜不眠。天要塌了。
  凤姥爷觉得天要塌了,顿时举家都觉得天果然要塌了。凤姥爷柱着老杖踯躅,点着几个儿子又点着几个儿媳,最后点住孙儿辈里凤三少爷,众人立刻明哲保身退其身三尺。凤三少爷跄身扑地大呼冤枉!
  最初心心念念的人,总是最好的。心上勒了痕,不浅不淡,也是一道痕,待老了,那影痕仍在。姥爷来敲七小姐的门,七小姐拿书盖着脸歪在贵妃榻里无声无息不理人。姥爷想来想去,最后只说,七丫头啊,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姥爷下场惨淡,被赶到门外头杵着。七小姐霍地又拉开门,瓜子脸盘上双目墨氤氤星点点,那似嗔非嗔模样自有一股惹人风情。姥爷不甘不愿地承认,他家那小猫似的七丫头已经长成千娇面。
  谁人不是这么长大?难过着难过着,忍不得便哭着哭着,但终有一天,要重新走出来,天涯的芳草碧透了天边,是你是总在那等你伸手去撷取。
  
  九月九,出游散心的一行人来到庞岭。飞鸽寄笺予姥爷: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
  宛延的山路此处百道归一形成南北阳关大道,郊外篱芭竹挑酒旗茅舍,数叶轻帆客舟暂泊江岸渡口。轻风过江,水气绵延,那是种最温柔安静的味道。就是这一天,在朱红浅帆前的砾石岸边,有人对着清江狄花拂起了琴。
  琴音走得极高极险,隐现短兵交接戈矛杀伐之森然铿锵,万里淘淘而下,低处低处低处渐为婉约,一丝一缝地袅娜徘徊,多情绯恻却蓦又逆流,破开朦胧钻碎混沌拔然跃至中天,骨里血里穿行出浩然缠绵……那是个高佻却削瘦的人,颜筋柳骨。十三弦上手指收了势,携琴起身在众人拥簇下扬扬洒洒而去。竟就此断了音。起得险断得更是险。
  
  三少爷说,庞岭王梦泽那可是个妙人。-
  庞岭王家家底深厚,在当朝受尽天子隆宠,王氏三子个个出类拔萃,么子崇文弃武,不拘于室行于野,才华独具却视功名为浮云放荡成性,结交些狂朋怪客日日暮宴朝欢。
  七小姐问,怎么个妙法?
  三少爷摇着扇子答:你是女子中的妙人,他是男子中的妙人。如此妙法。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多么人思思慕慕,但求得跃登龙门,从此平步青云。却有人视那官场座主门生,沆瀣一气;天子堂中夙夜匪懈,以事一人。屡拘朝庭纳才令,宁守庶民身云游四方,才高八斗为自娱。那是王梦泽的妙。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那些养在深闺人不识,求签问要好姻缘的,全承望嫁得如意郎,从此举案齐眉。泱泱大国几人能如宛阳侯,智高,心思百转密如发,势大,满城金甲皆为萦,情重,晓寒春夜端药病床头,风姿秀,萧萧肃肃清朗如明月举。这般人才窗前捧情,却有人笑遣情衷,把有情人赶跑。那是七小姐的妙。
  
  庞岭的风雅除了清江怀抱,还有列列木兰花长廊。几道环江长廊满廊笔墨丹青,游人登此可遍识大耀灼灼文华。
  池宴初开,有人迟迟不来。等得不耐烦起来,她拔下头上芍药金钗,倚栏望江,击节轻歌。
  像听得有人说来了,热溶溶的亭中散出一个圈来,她哥哥也站起来。那时的阳光如把熔碎的金子,满地流淌耀眼光芒。木兰花长廊尽头,紫竹柄,画满碧丝蔓草的油纸伞擎在一个红衣女子手中,譬如水墨山水里一朵红石榴,这花站在一个男人身畔,举着臂为他遮荫。
  三少爷拉着她的手出来,同那男人道,“这是舍妹,萱。凤萱。”
  凤门别院盖在醒目的街边,白墙青瓦,园内小桥流水亭台画阁,全是巧夺天工的建造。伊呀一声角门开了,凤萱男装钻了出来,很得意,挺了腰觉得顶天立地。手间一抖撑开了柄伞,左右望了望,认准了方位迈步便走。
  烟花巷。歌榭楼台,柳絮蒙蒙。
  王梦泽看到有个纤巧身影掀帘进来,她说,先生,我要拜你为师。惊得溅了杯中酒在折扇上,旁边调弦的歌伎听得不由笑出声来,拂指下危弦:登楼一顾几惊惶。帘动响清处,娇人扣伞试问君收否。
  四面的人都在笑。那个王先生说,我不收女学生。也收不起你这般的女学生。
  她的脸原就红了,此时更红,年轻不知怎样下台,便站在那由着人笑她。却也可爱。
  王梦泽大才子说,我真收不起你。道不同。
  不解。抿着嘴倔强地望他。后来她再大些便懂了,凤门千根万脉扎在大耀土壤中,不入仕林也受得朝堂青眼,通晓布政司一切运作,他们是大耀后备的国库。
  可那时她好遗憾,王梦泽出来登轿,她跟在后头追上来撑开伞,不及他高,便踮脚高抬手臂为她心中的先生遮这庞岭媚到刺痛眼的阳光。
  王梦泽再惊,不知这个女子怎生如此难缠。可她哀哀诉求:小女子在木兰花长廊偶见先生丹青词诗,慕先生才华欲拜门下先生即难为,今日只求替先生一遮骄阳略偿我心愿。
  那也是柄紫竹柄八十四骨的好油伞,伞下时光刹那,王梦泽拿扇顶起伞面钻入轿中。小轿乘着清风悠悠远了,更衬街巷深深。
  
  庞岭水道四通八达,庞岭城内有水乡笛韵。那是专门出才子的地方。摇一叶兰舟,两岸卢桔酒旆,著屐撩衣蹬岸,石上青苔湿滑,岸边洗衣妇张着嘴看了眼便低首侧身礼让。寻人问了路,施然扣凤门别院。
  凤萱正在荷地捞藕,听闻她哥哥接待访客,便洗了手足捧茶出来。抬头相见,脸立时红了。
  客人接过茶盅道了声谢,身后高脚几上插着几根莲叶莲蓬,那人就像田田莲地间一枝清雅莲花。凤萱垂着脸站在凤三身边百转千回,腕上两只虾须盘丝镯被她拔上拔下,叮叮铛铛,忐忑不己。
  晌午的阳光折入堂中,映得青石板大堂一片幽幽瞳瞳,眉眼间的情愫,让这空旷古意的大堂变得逼仄容不得第三人。所以凤三少爷是多么难过啊,托辞换衣逃了出来。
  走了很远回头,透过唐窗棱格,他看到妹妹趴在那人膝边,像幼时承欢哥哥膝下。只是现在那个人换成了她喜欢的男子。那男子的形态也是温柔,拈了朵花轻轻捌进青丝堆。
  不由的,叹了口气。本是良缘配,奈何天上人间,两般人物。
  
  庞岭的官员很快来接这蓦然只身前来的贵客,战战兢兢。他走的时候凤三与凤萱并肩立于骄阳下相送。那个男子在人丛里,高山仰止,拘人千里。追随而去的人马从街头延至街尾,凤萱看着,在那年轻的脸上,渐现风动冰释后的淡意。
  自那以后,在后来的很多年里,大庭广众下相见,凤萱的脸上永远是淡然的表情,浅得浅到了见底,仿佛那是个不相干的擦肩而过的路人。可那人却是名动四方的宛阳玉人。
  身边有太多眼睛,涉世越深越懂得内敛。他姓萦,她姓凤,所经处从来百人看千人瞩。冰心藏在玉壶,一年十年二十年……

  宛阳侯来怎么会有好事呢,地方官一层层把官服给汗湿汗透了。王家跟当地官员交情笃定,偶尔有人来诉苦,王老爷就在那当解语花。这一切与王大才子无关。烟花陌里青衫飞白马,满楼红袖频频招,那才是他的世界。
  沿江修筑堤坝是京里意思,只不过近来有意出兵伐荣都,这事就略淡了。当时官方贴出告示时一众庞岭才子个个意愤填膺。单单这些个酸儒倒还罢了,庞岭一个王梦泽,三千慕名仕子联名上书保那几块沿江廊壁。皇帝没空答理,当时宛阳侯就在京里,殿上一顺手就把这事丢给了他。
  当季天气极好,却也不是松懈的理由。那玉一样的权贵两只冷眼轻晃,百来工匠便拿起锤子赶来砸沿江木兰花长廊。这跟王大才子就有关了。
  字照骨,画见神,千古风流都由诗篇丹青里存。砸这东西,罪过。庞岭的游客越发多了,人人都当再无缘得见庞岭廊壁,个个来看最后一面。
  但很快,有另一组人马加入其中,这批工匠个个巧手高技,将整面壁截下往内陆移。工程不算浩大,却极至精细磨时。刚开始还只是白日赶工,后来连晚间亦不停歇。
 
  凤三少爷给姥爷写家书称家中小七,时憨态若幼儿,出手却一鸣惊人,非当世一般人可比拟。
  萦昌私下于江边见凤萱,笑言其远看如画,近观是猫。谁人家的女子这般脏?
  红衣同持卷的王大才子说,那凤小姐也算闺闱奇女子。
  王大才子睡眼惺松一笑置之。这种所谓天之骄女,也不过一时兴起所作游戏。虽然难得的办了件好事。王大才子翻个身望着窗外,心想,不过的确是有所不同。
  书本落在榻上,萱,萱草,忘忧草。
  那从金玉满堂里出来的女子,他们叫她忘忧。不是当垆沽酒一醉千年,避世的忘忧。是金里银里灰里尘里水里火里,熏着染着淫浸着,入世去忘忧。那要怎样的大智慧?
  那时他拘绝她后,她是怎么说的?  
  道不同什么道?先生的道也许就是我所求的道呢……
  哎,不可否认,凤萱的言行举止,所作所为,尤其是此次壮举,很对他胃口,很讨好他。
  庞岭的黄昏长长的拖着金红的影子,凤三少对着江边与工匠谈笑的女子拍手相招。
  姥爷问我们家小七好不好?
  凤三少把凤萱从蹬步梯上抱下来。
  好得很,就是脏了点。
  兄妹俩望着渐渐空旷起来的江岸相视而笑。当时光将一切带走,大悲大喜,恩怨情仇,当年轻的人变老,当老去的人不在,这些提满诗词的风流还会在,还会有无数年轻的人来仰望来缅怀。
  那厢边一架马车起了帘子,有个红衣女子擎帷而下。
  先生赍酒挟琴邀两位山上赏月……
  良辰美景才刚刚开始。
3#
发表于 2009-3-28 19:51:52 | 只看该作者
有点卡呢。小竹子
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8 19:58:00 | 只看该作者
二、   鱼锦
  三月三,芽尖绿,半壁桃红半壁青。
  枝挑轻,燕穿棱,绫罗巧帛浣浸溪。
  宫女凄,百两金,黄梁梦里方得衣。
  梭穿天,针铺地,紫黼金顶一等一。
  
  紫黼是京城一等织造,金顶是京城一等刺绣。紫黼老板姓黄,金顶老板姓苏,京城极地道的商人。黄老板穷讲究,苏老板好排场,俩人臭味相投,人都说是天造地设一对,但俩个人就像故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男不婚女不嫁,似水流年不觉长。
  
  紫黼金顶不做宫中生意是全城有耳有眼的人都知道的,原因据说是两老板太大牌,宫里人瞧不得比他们还飞扬跋扈的,没眼色,好,禁了你飞高枝的门路,看你折不折腰。可是,就是有那么没眼色那么跳脱的人,所以宫中的内造还是江南赵家。所以,据说皇后大婚的霞帔比不上前南门研香燕家大小姐的嫁衣。
 
  也因为谣言越来越多,越来越言之凿凿,燕老爷登了紫黼的门,跟黄老板来诉苦。黄老板日常的客都是不见的,大商贾的气派到他这里又大上几分,燕老爷只好跟覃管事吐口水。那天覃管事进来,热热络络跟燕老爷问好,身边一个姑娘替燕老爷斟茶。
  
  那姑娘头发梳得极考究,衣饰也不俗,鹅蛋脸猫儿眼,娉娉婷婷,豆青衣袖上别着绣花针,燕老板多次见过苏老板手下姑娘来紫黼送取布料,金顶的姑娘个个巧手玲珑,人见人爱。他想这一个自然是苏老板手里的强兵,听覃管事叫她鱼锦,便也跟着叫,那姑娘听得名字自燕老爷口中叫出来,猫儿眼弯成了月芽。  
  许多事情就是那么的巧,燕老爷没想到自打听到了这个名,耳边就一天到晚听人鱼锦姑娘长鱼锦姑娘短的。燕老爷就好奇了,去问覃管事。覃管事抓抓后脑勺,斟酌半天才告诉燕老爷那姑娘可是得罪不起的人,她能撩两边人的牌子,敢驳黄苏两老板的话。
  最后一句燕老爷听得脸上肉直跳,他以为他家中的三个已经是京城一等一的了,可当着黄苏两老板的面也是圆扁由人搓——接触过紫黼金顶的老板方知强势两字怎么写。镇得住黄老板苏老板,那要何等厉害的做派!燕老爷偷偷儿留意着,结果却出人意表,鱼锦待人和气,见面就是三分笑,极少露面管事,论能耐到是跟在她身边的几个出挑出色,说起话来,那是半分亏也不吃。  
  转眼时近清明,天晴无雨,千紫万红春风里劈里啪拉开出来,一摇就是一头粉,有人开始出现春困症状,燕老爷遛了一晌午鹦哥打了十七八个呵欠,托踱金鸟架的手有些不稳当了,鹦哥儿翅膀扇得扑喇喇直响,在架子上努力稳住。
  一架马车轻蹄得得得奔来,老远就架起了帘子,里头带笑一张脸正是鱼锦,手摇着生绡白团扇与四五个姑娘说笑,怕是觉得里头热才挑起的帘子,却引来了路两旁无数的目光。燕老爷很有感慨,真是轻车快马,疏狂少年时啊。
  鱼锦一晃眼也瞧见了他,团扇在赶马车夫肩上一拍,马车放缓了步子慢慢来到燕老爷和他鹦哥一步远处。鱼锦踩着脚凳扶着车夫的肩下来,站路边跟燕老爷一阵寒暄,才又上马办事去。
  “姑娘,这是谁呀?”车中人问。“算一个故人。”鱼锦拧头向燕老爷一笑。“故人的面子就是大,竟劳姑娘下车问候。”里头一串笑声。鹦哥受了惊挠,扑腾着哇哇叫:“故人故人故人!”燕老爷使劲嘘了几声方才安定,再抬头时,那车那人已经踏尘远去。
  
  宏熙六年的清明,真的是没有一点子雨水,日头明晃晃晒着青冢老坟,有股子干燥的宁静,凄凉渐轻年月渐长。
 燕老爷盘腿坐在野地里垂钓,斗笠宽袍临水打着嗑睡,几丈远的身后,三三两两扫墓的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走过。当家主母吩咐跟随一旁的两小厮在不远的溪岸玩耍,再远处的桥上有丛经别京城多年的异乡客在观景。
  溪的对岸,半片山的桃花正开得热闹也凋得兴头,桥上一人点着桃花林间错落的人影同个华衣青年说:“那是研香燕家的采花娘,据说桃花欲凋未凋的时候才最香甜,出来的香都是花的精魄,一方小小胭脂,计价这个数。”说着竖起几根手指。
  青年身边打扇的女眷说:“想来不会差,回江南前可以捎带上几份作礼用,公子你说是不是
  不等青年回答,先前说话的人便开口驳话:“燕家的生意不得了,有幸挤到前头得一份,已经是要念佛了。”
  “他们也算研香世家了,只可惜人脉单薄,到现在只剩几个女眷撑持祖业。想当年,长公主为得一香亲自登门的逸事,也只能饮茶作闲谈了。那时的名字取得也风雅,我记得母亲有款燕家当年调研的香,叫玉骨,听说调香的是燕家一个六岁的男童,绰约处子洗手调香,试想想,有多清高自许,燕家那时矜狂得不在乎捧上千金万价求香的人是何身份何地位。”
  青年刚说完,身旁人就笑说:“现在京城矜狂的人也不少啊,咱们要去见的就是当今一等一的两位。公子您还是劳神想想怎么让那两位大老板亲自见您吧。”
  
  日头正当头,赏景的打马进城了,出城来踏青的也在找阴凉地方避。燕老爷终于被晒醒了,伸伸腰收起钓杆一转身,却见个青衣姑娘一手打着扇遮太阳,一手携着竹编荷叶篮抿嘴向他笑。
  见燕老爷张着嘴吃惊,她眯着眼笑言:“我有看到三条鱼啄您的香饵,却没一条上钓,正奇怪,原来燕老爷不是在垂钓而是在放鱼。”
  燕老爷自己瞄了瞄直鱼钩嘿嘿一笑,打着哈哈问,“鱼锦姑娘这是打哪来往哪去?”
  鱼锦抿嘴笑,手指往东面阡陌指指,又往前方官道指指。问燕老爷,“您老准备往哪去?”
  燕老爷也往前方官道指指,鱼锦眼儿又弯成下弦月,搀着燕老爷走下乱石,“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一同回城顺便东华楼吃个饭?”/
  哎呀,黄苏两老板下面的姑娘真是又漂亮又讨人爱,说话爽利,做事妥贴,叫人通体舒畅啊。燕老爷也笑弯了眼。
 
  一老一少真就在东华楼大厅点了一桌菜吃起饭来,吃饭的半晌功夫,几个姑娘时不时会进来在鱼锦耳边说些话,燕老爷略有听到,替鱼锦感叹:“买卖好,推也推不掉。”鱼锦替燕老爷满上酒蛊,“是呀,骂都骂不掉。”燕老爷瞧着对面姑娘风华正茂模样,眯起眼无声笑起来。哎呀,这坦然自若的狂劲大大方方的拽劲,怎么就这么合他老人家的心意呢?立刻推杯过去,“来来来,咱爷俩今日不醉不归。”
  困人天气,醉人花气,午梦扶头。
  马车进大院的时候,她恍惚里看到门口伫立的身影似曾相识,无力地敲敲车壁让车停下。
  “哎。”膝盖弯酸酸胀胀,令她站不太稳当,只好靠在马车辕上。
  公子赵听声回头看到的就是那样一个女子,似醒非醒,散淡软慵,看着他时有一瞬清明之光,但随即转为无奈浅笑。然后她并不急着说什么,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他一番,才歪着头说:“你这身衣裳倒别致,很好,很好。”点点头,钻回车去了,车子经过他身旁,她挑起车帘子对他说:“有什么事?”。
  问得唐突,但一瞬间他答得奇巧,“麻烦姑娘将此图递予黄老板,我住东华楼天字一号房,静候佳音。”说完弯身登上垂柳下的软轿,放下门帘的一刻他冲那厢望着他的女子点个头。
  鱼锦打开卷轴,低头看了一眼立刻拿眼找他。看到渐渐离去的轿子,想唤他,话到嘴边又止住。
  马车缓缓往内进。她的马车穿梭于熙熙攘攘登门访客间,手中握着一卷东西,神魂却不在手上,沉沉浮浮满心秋水,春情短暂,秋水无涯。
  
  帝里最出名的技艺馆全在八条帐,八条帐最出名的技艺馆四重楼阁,阁阁跨虹相连,楼内又套楼,阁上叠阁。浮华逐情的地方,少不了权贵的千金一掷,多得是骚客文人的锦上添花。日日红牙击节、蛮签象管;夜夜灯红酒绿、莺歌燕语,淫浸出的味道是来自很深很深的阁深处的暗香,香中有沉暮忧愁。
  打前年开始三月初三至初十,弹了手出色琵琶的沈三生姑娘都不表演,原本极喜绫红缎绿的美娇娘素服以侍佛,出世脱尘。但凡此间人都知晓这个规矩,若有无心触犯的,自有成排成排的人来告诉你这个规矩。沈姑娘的规矩是谁也不能破的。
  “看来来得不巧。”公子赵扇子一收敲着掌心,口气略带婉惜。身畔女扮男装的随从不悦地撇嘴,“有才就能这么高傲,真正侍才傲物。”“那是你没听过那手琵琶,据说听过的人个个称道。”  
  楼下方涌动的人潮突然劈开来,五六个女子由第一楼的总管低头哈腰领着往这边来。四面八方都在翘首期盼,眼见那群姑娘近了,近了,来到身边,又擦身而过,个个叹一声:“黄苏两老板的姑娘真不得了,连走路的动静都比一般人大。”于是公子赵笑盈盈点住那几个姑娘同随从说:“看看,又有侍才傲物的。”
  花一样的,精工细作的每个寸,出挑出彩出色,出色之极。楼里管事嬷嬷迎上来,精晓人情世故的眼一溜,笑脸儿略收,“今儿怎么不是掌珠姑娘来?”掌珠的能耐才配给一等技艺馆的姑娘治衣裳,在八条帐,谁人不知在黄苏两老板手下打左右手的掌珠姑娘是八条帐专用?
  她语带薄责,这边的姑娘冷笑:“敢情我们那就一个掌珠姑娘了。”眉毛一挑,“不要说掌珠了,就是十个掌珠也不及你面前这位一半能耐。”
  管事嬷嬷睃着最后头那个墨绿衫子的姑娘,那姑娘好似觉着热,正漫不经心拿手作扇往脸上扇风,一面四下里打量,见人看着自己,抿嘴而笑微微福身施礼,温煦客气,却比咄咄逼人的几个姑娘更有气势。
  
  紫黼金顶的姑娘,出手神乎其技。软尺是收在腰间的,量身的时候右手一抽,几道练华便飞出腰带。死的尺在她们手上就跟有了筋骨灵性,沿着人的身体妥贴婉延,纵横交错不带一丝泥水。
  比这更好看的是挑料子,馆内舞伎歌伎一溜排开,几个姑娘拿着紫黼金顶的料子比在他们身上,当前一把雕花椅中鱼锦把眼一溜,哪匹布配哪个人,哪匹布不配哪个人心里全有了数,从左往右是“留”是“过”,说出来绝不带疙瘩的。但见满厅绫罗彩绵乱飞,看得人屏息静气惊心动魄,她们却还是快中有序面不改色。.  “还有一个姑娘吧?”鱼锦看着单子上说。
  边上姑娘立即回答,“是琵琶三生。”
  这个名字。鱼锦笑:“原来是她,如雷贯耳。她怎么了?”
  
  怎么了?三年前的东伐荣都,赢得爱情输给战火已成常例,别人的故事,听时动人,后头是彻夜彻夜的眼泪。
  沈三生,原不是这个名,只是有个惦念的人辞行前要调的一个香叫“三生”,然而香未成人已不在,于是思念熬痛三生,她改名叫三生。一手琵琶弹到底,一拔一弦都是苦。
  人总是会想出各式法子纪念一个令自己难忘的人,女人的方式多了缠绵,勒入骨的缠绵。一个女人的名字因这番辗转被叫响,成了名,街头巷尾传作一桢佳话。
  鱼锦端茶去想,脑中浮现的不外是驿站桥边,有人两袖迎风举酒诉别,杨柳风吹散了唇边吐出的话语,聚散苦匆匆。快马踏尘来,各式的变故比满天的燕子还扰攘,有人欢喜有人忧……一别三春秋,日子可数,别离却是天上人间,碧落黄泉。
  
  眼角略过满楼繁华,与一双笑眼相对,来人走过来,轻轻颔首:“又见面了。”那笑容真比三月春风还和煦。“半池莲塘一夜风,过处尽是浮华梦。十三件衣制得如何了?”
  鱼锦怔然,随即笑起来,“原来是东华楼天字一号房。”
  公子赵得趣笑得明朗起来,鱼锦袖出一根檀香木制的签递予,“公子能人,黄老板苏老板特请公子过坊一叙。”那签是紫黼金顶内部通行的令签,邂逅即赠,是缘份。
  画中十三件衣,又叫天衣,民间口口相传的故事里有。嘉禾大贾凤门家产据闻可以敌国,行事作派全仿照皇家,江南赵家不屑其行,送上成车黄金也不卖他的帐。凤门后辈有歪才刁念,声称赵家不过尔尔,全是虚名,若有真材实料除非制出传说中的天衣。盛名之下无可奈何,赵家只得接招。公子赵此行来京,为的正是这桩荒唐案。
  紫黼金顶,原不过是闻其名声,今天技艺馆一见,才知世上真有惊才绝艳之技。他穿人海而出,与那静定的女子二度相见。
  接过檀木签,接受这份邀约。安然,一如早有准备。
  鱼锦问:“公子是随行,还是另择时辰过来?”
  “随行。”
 
  紫黼比金顶大两倍,人多三倍,接待客商、商榷买卖向来都在这边。燕老爷今天过来可不是来消遣磨人的时辰的,他今天腋下夹了坛酒,扬扬洒洒回请鱼锦来的。来而无往非礼也,燕老爷家教优良,深谙其中奥妙。
  帘栊向晚,酒已经开坛,漫飘着醇厚的香气。几只蝴蝶被吸引过来,浅饮几口居然掀翅翻落在桌上。随侍的小厮见了眨着亮晶晶的眼惊道:“小公子酿的酒真厉害,蝴蝶都醉倒了!”说完暗惊,掩嘴偷觑燕老爷。
  燕老爷脸色如常,点点头,捋着胡子,“素儿调香治酒作画吟诗,认真去做,向来做到无人可及。”楼下动静响,燕老爷兴头头扶着栏杆去看,眼见青衣姑娘出来,立马笑成一朵花。那个姑娘一身爽朗,连影子都是利落的,阳春白雪,他看到她就心情好。
  
  黄老板摇着扇子捏起画轴挑开,十三件衣一亮相,黄老板眼晴滴溜溜划向苏老板,苏老板眼睛滴溜溜飘向鱼锦,鱼锦身子略侧向外,支肘的手轻扰耳后散发,瞧着正打量厅中红木架上各式彩锦的公子赵。掌珠指挥两个打杂小厮抬了个木柜进来,放在厅中,鱼锦起身落下锁,十三件衣端端正正映在黄昏光线中。
  那是丝的料子,轻如翼薄如雾,通体隐针,天衣无缝。
  鱼锦捧出来递给公子赵,“除了不是莲花绣,大体与公子所求相仿,也算求仁得仁。”
  她静定从容,举止娴熟,一如静候这一天多时,每个动作都演练到日常。
 黄老板笑看她:“花都开好了,你才拿出来。穿给谁看?”
  苏老板笑看黄老板:“或迟或早,拿出来,自然有人看。这不劳你费心。”
  黄老板也笑对:“一句话说出来容易,但说的时机却不是常有。穿的光景易到,看的人却难找。”
  苏老板笑着不理,只看向鱼锦:“明年的花定然比今年的红,新人也总会比旧人好。”
  黄老板觑向入神的公子赵,“四分玲珑三分大雅,终究还少他两分人气一分疏狂。”
 
  燕老爷执着酒蛊有点犯困,一只手横伸过来拿下酒蛊。鱼锦拿杯鼻子下轻带而过,杯沿漫出的香气诱得她深深吸了口气,笑道:“独酌无相亲?”燕老爷给鱼锦布了个杯,执壶满上,“行乐须及春。来。”
  青杯古瓷幽幽相碰,楼内金玉满堂,楼下车如流水马如龙,楼角倚栏对饮,酒很醇,醉倒斜阳,留室半壁风流。
  鱼锦支着腮,叹服燕老爷海量,一时勾起燕老爷诸多感概,家中深埋酒窖的酒已经把香气透出泥层,却无酒友,怎能不伤怀?“真奇怪。”燕老爷说,“你就跟我素儿一样。”
  鱼锦一时回不过神,随即摇晃着恍惚一哂。她微醉,心神俱轻。
  “素儿若得见你,定然能成知己。”叹气,“他心高气傲,你也心高气傲,也只能成知己吧。”燕老爷觉得自己今儿也有点喝高了,不然他现在在说些什么?
  一只手张开了伸到他面前晃,鱼锦在后面冲燕老爷笑,“这是几?您老醉了。”
  燕老爷拔开那手,晃着杯中酒,“高于俗流,至清无鱼。所以,人前常带三分笑,右手金银左手莲花,入得世也出得世。心至冰清,天塌不惊。”燕老爷现在自己判定自己醉了,越说越莫明其妙。
  鱼锦扶着燕老爷下楼,随身小厮诧异于鱼锦酒量,能把燕老爷放倒,真正不多见。
  “姑娘酒量跟我们小公子大概差不多。”  
  “差多了。”鱼锦笑。
  那边燕老爷迷迷登登瞧见个人对面厅中折出来,背着光透着熟悉的绰约古风,不由伸手唤道:“咦?素儿……”
  “老爷真醉了。”小厮脸色一变,急急忙忙挟住他家老爷往背上一驮,跑下楼塞入轿子,打道回府。
  
  天色黯淡下来,各院各厅楼上楼下此起彼伏亮起灯,鱼锦迈进门,灯火阑栅处公子赵正巧执杯望来,鱼锦按了下额低首入席,掌珠凑过脸附在她耳边低问她头疼得是否好些了?真要命,姓燕的都是酒罐子,又专爱寻鱼锦喝酒,旁的人睬也不睬,小的是这样老的也是这样,真正上梁不正下梁歪。
  主持席面的覃管事正向公子赵劝酒,与宫庭织造江南赵家的后人处好关系,两个老板不放心上,他这个管事却当份差事来办。鱼锦素不喜应酬,今天出席大出覃管事预料,这个姑娘的心是在天上的,能让她陪席,至今不超过三个人。
  江南公子非酒客,推盏三杯已然上面,却镇定如常,这个人酒品好得不像个人,令人对他的文弱另眼相待。鱼锦起身拉起帘子,不急着回席,身子向后一靠倚着窗槛,夜风拂入室内,她掩身暗影窥着灯火处的攘扰,又把眼晴幽幽滑到窗外飘浮着。过了许久耳听得散席声,她直立好迎过去,看着人堆里摇摇曳曳的江南贵客,搭把手说:“公子的车可备好了?慢些走,当心台阶。”很快有人接了手,鱼锦跟在身后头,默然相送。
  掌珠站在后头看了鱼锦一会儿,暖声说:“姑娘也乏了,该歇了。”鱼锦回过脸来冲她一笑,长舒一口气,嗳了声。掌珠想了想,忍不住说:“姑娘的心我不知十分,多少也知道一二。这些年,不见你叹一口气流一滴泪,都当你心冷,非凡人,今日我听了看了,却替姑娘心苦。”说着,眼眶微红。
  依然无雨降至,京郊野外坟地,鱼锦见路旁开着石蒜花,朵朵精巧艳色,她折了一捧放在篮中。对岸桃林,桃花已谢,满山通绿,绿得盎然勃发。
  绕过一片竹林,鱼锦立住,低首笑言:“子奉,你好么?”
  墓还带几分新,清明的残香余灰还带着怀念的味道。*
  “没来看你,你怪不怪?想念你的人这么多,你应当不会寂寞。”倒了杯酒,“十三件衣你没来取真遗憾,你不知我做得多好。世上竟还有人与你一样,绘得出那般衣裳,你可知我见到那画有多惊讶?他的背影也很像你。可是,他比你温和,亦不怎么热情好奇,不该问的只字不提。”捏起一把土筑到坟上,想起什么笑出声来,“我的酒量精进不少呢,你父亲亦不是我对手。”拍净土捏起酒杯,“我们很久没一起喝酒了,今天一醉方休。子奉,我有恨你,不过,渐渐的,我该会原谅你,前世路过不相识,今世无缘并辔望斜阳,来世桃花林里为我折枝桃吧。驿站桥头的分别柳,再别攀析相赠了。”
  
  宏熙三年帝派使节传大耀御令给荣都王,荣都王当堂掷圣旨杀使节,帝震怒发欲出兵讨伐。大耀与荣都隔香川,香川夷族之地大军受阻,长公主帝前举荐燕素,燕素大才,通夷族语,精天时地理,出口成章,凭三寸不烂舌辟出纵贯香川的行军道,大军雷雳扑向荣都,疾战大捷。归时,天色昏沉,荣都王死士突现,流矢乱剑中燕素腹背重创,血染青袍亡于途中。
  历史匆匆笔端书写,字字简洁泛血腥。而那冷色墨字的后面,是帝京轻裘快马的才子与佳人。才子望乡台上一回首,佳人长水之湄伤彻心,心伤不见痕亦不见血,岁月流转,别人代她来成就佳话。
 
  公子赵摊开十三件衣,东华楼外的日光逼入客房,木板泛着新上蜡的晶光。广袖中内层飘逸的狂草绣:三生为盟。那字清俊中带疏狂,那绣精密得锁着字的每笔飞腾,针针相扣线线牵制,字透丝,隐约有比翼双飞之势。.
  谁与谁三生定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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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8 22:49:53 | 只看该作者
晚上音乐就不那么卡了
文字很旖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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