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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茶文化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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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28 15:47:4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大观茶论(宋·徽宗赵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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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观茶论》是[宋代]皇帝赵佶关于茶的专论,成书于大观元年(1107)。全书共二十篇,对[北宋]时期蒸青团茶的产地、采制、烹试、品质、斗茶风尚等均有详细记述。其中“点茶”一篇,见解精辟,论述深刻。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北宋]以来我国茶业的发达程度和制茶技术的发展状况,也为我们认识[宋代]茶道留下了珍贵的文献资料。

  赵佶(1082~1135),即宋徽宗,我国历史上出名的骄侈淫逸的帝王之一。性风流,颇有才气,书、画、词、文都有所精,存世有真书、草书《千字文卷》以及《雪江归棹》、《池塘秋晚》等画卷。

【原文】
尝谓首地而倒生,所以供人求者,其类下一。谷粟之于饥,丝[上台下木]之于寒①,虽庸人孺子皆知常须而日用,不以时岁之舒迫而可以兴废也。至若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矣,中澹间洁,韵高致静。则非遑遽之时可得而好尚矣。本朝之兴,岁修建溪之贡②,龙团凤饼③,名冠天下,而壑源之品,亦自此而盛。延及于今,百废俱兴,海内晏然,垂拱密勿④,幸致无为。缙绅之士,韦布之流,沐浴膏泽,熏陶德化,盛以雅尚相推,从事茗饮,故近岁以来,采择之精,制作之工,品第之胜,烹点之妙,莫不盛造其极。且物之兴废;固自有时,然亦系平时之汗隆⑤。时或遑遽,人怀劳悴,则向所谓常须而日用,犹且汲汲营求,惟恐不获,饮茶何暇议哉!世既累洽⑥,人恬物熙。则常须而日用者,固久厌饫狼籍,而天下之士,励志清白,兢为闲暇修索之玩,莫不碎玉锵金,啜英咀华。较筐箧之精,争鉴裁之别,虽下士于此时,不以蓄茶为羞,可谓盛世之情尚也。呜呼!至治之世,岂惟人得以尽其材,而草木之灵者,亦得以尽其用矣。偶因暇日,研究精微,所得之妙,后人有不自知为利害者,叙本末列于二十篇,号曰茶论。


注释
①丝[上台下木]之干寒:[上台下木],音xi1,麻。《玉篇》:“麻,有籽曰苴,无籽曰[上台下木]。”
②岁修建溪之贡:建溪,原为河名,其源在浙江,流入福瓯县境内。所产的茶气味香美,[唐代]即为贡品。宋初,朝廷更派专使在此焙制茶叶进贡。
③龙团凤饼:茶名,为福建北苑精制的“贡茶”。
④垂拱密勿:垂拱,垂衣拱手,古时形容太平无事,可无为而治。密勿,勤劳谨慎。颜师古《五经定本》注:“密勿,犹黾勉从事也”。
⑤时之汗窿:汗隆,即隆污,指世道之盛衰或政治的兴替。
⑥世既累洽:累洽,世代相承太平无事。


  【原文】
地产:植产之地,崖必阳,圃必阴。盖石之性寒,其叶抑以瘠①,其味疏以薄②,必资阳和以发之;土之性敷③,其叶疏以暴④,其味强以肆⑤,必资阴荫以节之。阴阳相济,则茶之滋长得其宜。


注释
①其叶抑以瘠:抑,受抑制;瘠,瘦小。
②其味疏以薄:疏,稀、少。《老子》:“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③土之性敷:敷,肥沃,敷腴。
④真叶疏以暴:疏,疏展、充分展开。暴,脱落,
⑤其味强以肆:肆,放纵无节制。  


【原文】
天时:茶工作于惊蛰①,尤以得天时为急。轻寒,英华渐长;条达而不迫,茶工从容致力,故其色味两全。若或对[1]郁燠②,芽甲奋暴,促工暴力随稿,晷刻所迫,有蒸而未及压,压而未及研,研而未及制,茶黄留积,其色味所失已半。故焙人得茶天为庆。


注释
①茶工作于惊蛰:惊蛰,二十四节气之广。在每年农历二月上旬。
②时[1]燠:[1],读音yang4,日出。燠,读音yu4,闷热。
[1]:“炀”字火旁换日旁。

  
【原文】
采择:撷茶以黎明,见日则止。用爪断芽,不以指揉,虑气汗熏渍;茶不鲜洁。故茶工多以新汲水自随,得芽则投诸水。凡牙如雀舌谷粒者为斗品①,一枪一旗为拣芽②,一枪二旗为次之,余斯为下。茶之始芽萌则有白合,既撷则有鸟带③,白合不去害茶味,鸟带不去害茶色。


注释
①凡芽如雀舌谷粒者为斗品:雀舌谷粒,茶芽刚刚萌生随即采摘,精制成茶后形似雀舌谷粒细小嫩香。后世“雀舌”成一种优质茶名。斗品,品位最上等的茶。
②一枪一旗为拣芽:一枪一旗,即一芽一叶,芽未展尖细如枪,叶已展有如旗帜。又称“中芽”。下文一枪二旗即一芽二叶。
③白合、乌带:百合,指两叶抱生的茶芽。乌带,当为“乌蒂”,茶芽的蒂头。

  
【原文】
蒸压:茶之美恶、尤系于蒸芽压黄之得失。蒸太生则芽滑,故色清而味烈;过熟则芽烂,故茶色赤而不胶①。压久则气竭昧漓②,不及则色暗昧涩。蒸芽欲及熟而香,压黄欲膏尽急止。如此,则制造之功,十已得七、八矣。


注释
①茶色赤而不胶:胶,牢固。《诗经·隰桑》:“既具君子,德音孔胶”。
②气竭味漓,漓,薄。《司马光赋》:“弃漓而归厚”。

  
【原文】
制造:涤芽惟洁,濯器惟净①,蒸压惟其宜,研膏惟熟,焙火惟良。饮而有少砂者,涤濯之下精也;文理燥赤者,焙火之过熟也。夫造茶,先度日晷之短长②,均工力之众寡,会采择之多少,使一日造成,恐茶过宿,则害色味。


注释
①濯器惟净:濯,读音zhuo2,洗涤。《孟子·离娄上》:“清所濯缨。浊斯濯足矣”。
②日晷:晷,读音gui3,日影,引申为时光。

  
【原文】
鉴辩:茶之范度不同,如人之有首面也。膏稀者,其肤蹙以文;膏稠者,其理歙以实;即日成者,其色则青紫;越宿制造者,其色则惨黑。有肥凝如赤蜡者。末虽白,受汤则黄;有缜密如苍玉者,末虽灰,受汤愈白。有光华外暴而中暗者,有明白内备而表质者,其首面之异同,难以慨论,要之,色莹彻而不驳,质缤绎而不浮,举之凝结,碾之则铿然,可验其为精品也。有得于言意之表者,可以心解,又有贪利之民,购求外焙已采之芽,假以制造,碎已成之饼,易以范模。虽名氏采制似之,其肤理色泽,何所逃于鉴赏哉。
白茶①:白茶自力一种,与常茶不同,其条敷阐,其叶莹薄。崖林之间,偶然生出,虽非人力所可致。有者不过四、五家,生者不过一、二株,所造止于二、三胯而已②。芽英不多,尤难蒸培,汤火一失,则已变而为常品。须制造精微,运度得宜,则表里昭彻,如玉之在璞,它无与伦也;浅焙亦有之,但品不及。


注释
①白茶:[宋代]福建北苑贡茶品种之一,因品质优质、产量少而难得,一直在北苑贡茶中名列第一。
②所造止二、三胯:胯,当作“金夸”。金夸为压制饼茶的模具。《宣和北苑贡茶录》载有“贡新金夸”、”试新金夸”等饼茶模具数十种。这里引申为度量单位。二、三金夸即二、三个用铸压成的饼茶。

  
【原文】
罗碾:碾以银为上,熟铁次之,生铁者非掏拣捶磨所成,间有黑屑藏干隙穴,害茶之色尤甚,凡碾为制,槽欲深而峻,轮欲锐而薄。槽深而峻,则底有准而茶常聚①:轮锐而薄,则运边中而槽不戛②。罗欲细而面紧,则绢不泥而常透。碾必力而速,不欲久,恐铁之害色。罗必轻而平,不厌数,庶已细青不耗。惟再罗则入汤轻泛,粥面光凝③,尽茶之色。


注释
①底有准而茶常聚:准,平直。《说文》:“准,平也”。此处指碾槽底是平直的,槽身峻深,槽底平直,茶叶容易聚集在槽底,碾出的茶未大小均匀。
②运边中而槽不戛:戛,读音jia2,敲击。
③粥面光凝,古人煎茶时称汤光茶多,茶叶浮在表面,如熬出的粥面一样泛出光泽,叫“粥面聚”。

  
【原文】
盏: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①,取其燠发茶采色也。底必差深而微宽,底深则茶宜立而易于取乳②,宽则运筅旋彻不碍击拂,然须度茶之多少。用盏之大小,盏高茶少则掩蔽茶色,茶多盏小则受汤不尽。盏惟热则茶发立耐久。


注释
①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宋代]斗茶,茶汤尚白色,所以喜欢用青黑色茶杯,以相互衬托。其中尤其看重黑釉上有细密的白色斑纹,古人称为“兔毫斑”。见前注。
②易于取乳:[宋代]斗茶,以茶面泛出的汤茶色白为止,乳即指白色汤花。[宋代]大诗人苏轼《试院煎茶》诗云:“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

  
【原文】
筅①,茶筅以角力竹老者为之:身欲厚重,筅欲正束劲,本欲壮而未必吵,当如剑瘠之状。盖身厚重,则操之有力而易于运用;筅正束劲如剑瘠,则击拂虽过而浮沫不生。


注释
①筅:读音xian3,古时茶具,竹制形似帚,用以搅拂茶汤。  


【原文】
瓶,瓶宜金银,小大之制,惟所裁给。注汤害利,独瓶之口嘴而已。嘴之口差大而宛直,则注汤力紧而不散;嘴之未欲园小而峻削,则用汤有节而不滴沥。盖汤力紧则发速有节,不滴沥,则茶面不破。
构:构之大小,当以可受一盏茶为量,过一盏则必归其余,不及则必取其不足。倾勺烦数,茶必冰矣。
水:水以清轻甘洁为美①。轻甘乃水之自然,独为难得。古人品水,虽曰中泠惠山为上②,然人相去之远近,似不常得。但当取山泉之清洁者。其次,则井水之常汲者为可用。若江河之水,则鱼鳖之腥,泥泞之污,虽轻甘无取。凡用汤以鱼目蟹眼连绎并跃为度。过老则以少新水投之,就火顷刻而后用。


注释
①水以清轻甘洁为美:古人烹茶,极重水的质量。清轻甘洁,就是对水的要求。清,是对浊而言,要求水澄汪不混浊:轻,是对重而言,好水质地轻,即今日说的“软水”;洁,干净卫生,无污染。这三者是讲水质。甘则指水味,要求入口有甜美,不咸不苦。
②中泠惠山为上:中泠,在长江镇江一带,唐人《煎茶水记》说:“扬子江南零水,第一。”南零,即南泠,与北泠、中泠合称“三泠”,唐以后人多称道中泠。惠山,在江苏无锡。《煎茶水记》说:“无锡惠山寺石水,第二”。

  
【原文】
点①:点茶不一。而调膏继刻②,以汤注之,手重筅轻,无粟文蟹眼者,调之静面点。盖击拂无力,茶不发立,水乳未浃,又复增汤,色泽不尽,英华沦散,茶无立作矣。有随汤击拂,干筅俱重,立文泛泛。谓之一发点、盖用汤已故,指腕不圆,粥面未凝。茶力已尽,云雾虽泛,水脚易生。妙于此者,量茶受汤,调如融胶。环注盏畔,勿使侵茶。势不砍猛,先须搅动茶膏,渐加周拂,手轻筅重,指绕腕旋,上下透彻,如酵蘖之起面。正束星皎月,灿然而生,则茶之根本立矣。第二汤自茶面注之,周回一线。急注急上,茶面不动,击指既力,色泽惭开,珠玑磊落。三汤多置。如前击拂,渐贵轻匀,同环旋复,表里洞彻,粟文蟹眼,泛结杂起,茶之色十已得其六七。四汤尚啬。筅欲转稍宽而勿速,其清真华彩,既已焕发,云雾渐生。五汤乃可少纵,筅欲轻匀而透达。如发立未尽,则击以作之;发立已过,则拂以敛之。结浚霭,结凝雪。茶色尽矣。六汤以观立作,乳点勃结则以筅著,居缓绕拂动而已,七汤以分轻清重浊,相稀稠得中,可欲则止。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周回旋而不动,谓之咬盏。宜匀其轻清浮合者饮之,《桐君录》曰,“茗有饽,饮之宜人,虽多不力过也。”


注释
①点:把茶瓶里煎好的水注入茶杯中。
②调膏继刻:调膏,来人饮茶,先在茶杯里放人茶未二钱,注入少许水,加以搅动,使茶膏像融胶那样有一定浓度和粘度,这叫”调膏”,此后才注入煎好的沸水。

  
【原文】
味:夫茶以味为上。香甘重滑,为味之全。惟北苑壑源之品兼之。其味醇而乏风骨者,蒸压太过也。茶枪乃条之始萌者,木性酸,枪过长则初甘重而终微涩,茶旗乃叶之方敷者,叶味苦,旗过老则初虽留舌而饮彻反甘矣。此则芽胯有之,若夫卓绝之品,真香灵味,自然不同。
香:茶有真香,非龙麝可拟①。要须蒸及熟而压之,及千而研,研细而造,则和美具足。入盏则馨香四达。秋爽洒然。或蒸气如桃人夹杂②,则其气酸烈而恶。


注释
①非龙麝可拟:龙麝,龙脑、麝香。都是古代著名香料。
②或蒸气如桃人夹杂:桃人,即“桃仁”。茶蒸不熟时会有桃仁一类草木异味。[宋代]黄儒《品茶要录》说,“蒸不熟,则虽精芽,所损者甚多,试时色青易沉。味为挑仁之气者,不蒸熟之病也。唯正熟者味甘香”。

  
【原文】
色:点茶之邑,以纯白为上真,青白为次,灰白次之,黄白又次之。天时得于上,人力尽于下,茶必纯白。天时暴暄,芽萌狂长,采造留积,虽白而黄矣。青白者蒸压微生。灰白者蒸压过熟。压膏不尽,则色青暗。焙火太烈,则色昏赤。
藏焙,数焙则首面干而香减。失焙则杂色剥而味散,要当新芽初生,即焙以去水陆风湿之气。焙用热火置炉中,以静灰拥合七分①,露火三分,亦以轻灰糁覆,良久即置焙篓上,以逼散焙中润气。然后列茶于其中,尽展角焙,未可蒙蔽,候人速彻覆之。火之多少,以焙之大小增减。探手中炉:火气虽热,而不至逼人手者为良。时以手扌妥茶,体虽甚热而无害,欲其人力通彻茶体尔。或曰,焙火如人体温,但能燥茶皮肤而已,内之湿润未尽,则复蒸[1]矣②。焙毕,即以用久竹漆器中缄藏之③。阴润勿开,终年再焙,色常如新。


注释
①以静灰佣合:静灰,据其它茶书记载,应为
②则复蒸[1]矣:读音ye1,热气。
③缄藏之:缄,封闭。
[1]:“喝”字口旁换日旁

  
【原文】
品名:名茶各以圣产之地叶。如耕之平园台星岩叶,刚之高峰青凤髓叶,思纯之大岚叶,屿之屑山叶,五崇柞之罗汉上水桑牙叶,坚之碎石窠石臼窠叶,琼叶。辉之秀皮林叶,师复师贶之虎岩叶,椿之无又岩芽叶,懋之老窠园叶①,各擅其美,未尝混淆,不可慨举,后相争相鬻,互为剥窃,参错无据。不知茶之美恶,在于制造之工拙而已,岂岗地之虚名所能增减哉。焙人之茶,固有前优而后劣者,昔负百今胜者,是亦园地之不常也。


注释
①以上所述各产茶地和名茶,都是其时其地的。随着时代的发展,有盛有衰,至旋生旋灭,即下文所言:“是亦园地之不常也”。今己大部不存,注亦无甚意义,故不注。

  

【原文】
外焙①:世称外焙之茶,脔小而色驳②,体耗而味淡。方正之焙,昭然则可。近之好事者,[上竹下夹]笥之中,往往半之,蓄外焙之品。盖外焙之家,久而益工,制之妙,咸取则于壑源,效像规模摹外为正,殊不知其宵虽等而蔑风骨,色泽虽润而无藏畜,体虽实而缜密乏理,味虽重而涩滞乏香,何所逃乎外焙哉?虽然,有外焙者,有浅焙者。盖浅焙之茶,去壑源为未远,制之能工,则色亦莹白,击拂有度,则体亦立汤,惟甘重香滑之味,稍远于正焙耳。于治外焙,则迎然可辨。其有甚者,又至于采柿叶桴榄之萌,相杂而造。时虽与茶相类,点时隐隐如轻絮,泛然茶面,粟文不生,乃其验也。桑苎翁曰:“杂以卉莽,饮之成病。”可不细鉴而熟辨之。


注释
①外焙:不是由官方正式设置的焙茶处处所,亦即个人私设的茶叶加工制造处所。
②脔小而色驳:脔,本为肉块。《说文》:“切肉,脔也”。这里指茶叶体瘦小。色驳,颜色不正。

(作者:宋·赵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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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煮泉小品(明·田艺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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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子艺,夙厌尘嚣,历览名胜。窃慕司马子长之为人,穷搜遐讨。固尝饮泉觉爽,啜茶忘喧,谓非膏粱纨绮可语。爱著《煮泉小品》,与漱流枕石者商焉。考据该恰,评品允当,寔泉茗之信史也。命予叙之,刻烛以俟。予惟赞皇公之鉴水,竞陵子之品茶,耽以成癖,罕有俪者。洎丁公言《茶图》,颛论采造而未备;蔡君谈《茶录》,详于烹试而弗精;刘伯刍、李季卿论水之宜茶者,则又互有同异;与陆鸿渐相背弛,甚可疑笑。近云间徐伯臣氏作《水品》,茶复略矣。粤若子艺所品,盖兼昔人之所长,得川原之隽味。其器宏以深,其思冲以淡,其才清以越,具可想也。殆与泉茗相浑化者矣,不足以洗尘嚣而谢膏绮乎?重违嘉恳,勉缀首简。嘉靖首简。嘉靖甲寅冬十月既望仁和赵观撰。


昔我田隐翁,尝自委曰“泉石膏盲”。噫,夫以膏盲之病,固神医之所不治者也;而在于泉石,则其病亦甚奇矣。余少患此病,心已忘之,而人皆咎余之不治。然遍检方书,苦无对病之药。偶居山中,遇淡若叟,向余曰:“此病固无恙也,子欲治之,即当煮清泉白石,加以苦茗,服之久久,虽辟谷可也,又何患于膏盲之病邪。”余敬顿首受之,遂依法调饮,自觉其效日著。因广其意,条辑成编,以付司鼎山童,俾遇有同病之客来,便遂荐之。若有如煎金玉汤者来,慎弗出之,以取彼之鄙笑。时嘉靖甲寅秋孟中元日钱塘田艺蘅序。


源泉
  积阴之气为水。水本曰源,源曰泉。水本作[古水字],象众水并流,中有微阳之气也,省作水。源本作原,亦作厵,从泉出厂下;厂,山岩之可居者。省作原,今作源。泉本作[古泉字],象水流出成川形也。知三字之义,而泉之品思过半矣。
山下出泉曰蒙。蒙,稚也,物稚则天全,水稚则味全,水稚则味全。顾鸿渐曰“山水上”。其曰乳泉石池漫流者,蒙之谓也。其曰瀑涌湍激者,则非蒙矣,故戒人勿食。
混混不舍,皆有神以主之,故天神引出万物。而汉书三神,山岳其一也。
源泉必重,而泉之佳者尤重。余杭徐隐翁尝为余言;以凤皇山泉,较阿姥墩百花泉,便不及五钱。可见仙源之胜矣。
山厚者泉厚,山奇者泉奇,山清者泉清,山幽者泉幽,皆佳品也。不厚则薄,不奇则蠢,不清则浊,不幽则喧,必无佳泉。
山不亭处,水必不亭。若亭即无源者矣。旱必易涸。


石流

石,山骨也;流,水行也。山宣气以产万物,气宣则脉长,故阅“山水上”。《博物志》:“石者,金之根甲。石流精以生水。”又曰:“山泉者,引地气也。”
泉非石出者必不佳。故《楚辞》云:“饮石泉兮荫松柏。”皇甫曾送陆羽诗:“幽期山寺远,野饭石泉清。”梅尧尘《碧霄峰茗诗》:“烹处石泉嘉。”又云:“小石冷泉留早味。”诚可谓赏鉴者矣。
咸,感也。山无泽,则必崩;泽感而山不应,则将怒而为洪。
泉往往有伏流沙土中者,挹之不竭即可食。不然则渗潴之潦耳,虽清勿食。
流远则味淡。须深潭渟畜,以复其味,乃可食。
泉不流者,食之有害。《博物志》:“山居之民,多瘿肿疾,由于饮泉之下不流者。”
泉涌出曰濆。在在所称珍珠泉者,皆气盛而脉涌耳,切不可食,取以酿酒或有力。
泉有或涌而忽涸者,气之鬼神也。刘禹锡诗“沸水今无涌”是也。否则徙泉、喝水,果有幻术邪。泉悬出曰活,暴溜曰瀑,皆不可食。而庐山水帘,洪州天台瀑布,紧入水品,与陆经背矣。故张曲江《庐山瀑布》诗:“吾闻山下蒙,今乃林峦表。物性有诡激,坤元曷纷矫。默默置此去,变化谁能了。”则识者固不食也。然瀑布实山居之珠箔锦幕也,以供耳目,谁曰不宜。


清寒

清,朗也,静也,澄水之貌。寒,冽也,冻也,覆冰之貌。泉不难于清,而难于寒。其濑峻流驶而清,岩奥阴积而寒者,亦非佳品。
石少土多沙腻泥凝者,必不清寒。
蒙之象曰果行,井之象曰寒泉。不果则气滞而光不澄,不寒则性燥而味必啬。
冰,坚水也,穷谷阴气所聚。不泄则结,而为伏阴也。在地英明者惟水,而冰则精而且冷,是固清寒之极也。谢康乐诗:“凿冰煮朝?”《拾遗记》:“蓬莱山冰水,饮者千岁。”
下有石硫者,发为温泉,在在有之。又有共出一壑,半温半冷者,亦在在有之,皆非食品。特新安黄山朱砂汤泉可食。《图经》云:“黄山旧名黟山,东峰下有朱砂汤泉可点茗,春色微红,此则自然之丹液也。”《拾遗记》:“蓬莱山沸水,饮者千岁。”此又仙饮。
有黄金处水必清,有明珠处水必媚,有孑鲋处水必腥腐,有蛟龙处水必洞黑。恶不可不辨也。


甘香

甘,美也,香,芳也。《尚书》:“稼穑作甘黍。”甘为香黍惟,甘香,故能养人。泉惟甘香,故亦能养人。然甘易而香难,未有香而不甘者也。
味美者曰甘泉,气芳者曰香泉,所在间有之。
泉上有恶木,则叶滋根润,皆能损其甘香。甚者能酿毒液,尤宜去之。
甜水以甘称也。《拾遗记》:“员峤山北,甜水绕之,味甜如蜜。”《十洲记》:“元洲玄涧,水如蜜浆。饮之,与天地相毕。”又曰:“生洲之水,味如饴酪。”
水中有丹者,不惟其味异常,而能延年却疾,须名山大川诸仙翁修炼之所有之,葛玄少时,为临阮令。此县廖氏家世寿,疑其井水殊赤,乃试掘井左右,得古人埋丹砂数十斛。西湖葛井,乃稚川炼所,在马家园后,淘井出石匣,中有丹数枚如芡实,啖之无味,弃之。有施渔翁者,拾一粒食之,寿一百六岁。此丹水尤不易得。凡不净之器,切不可汲。


宜茶

茶,南方嘉木,日用之不可少者。品固有[“微”字左旁换“女”]恶,若不得其水,且煮之不得其宜,虽佳弗佳也。
茶如佳人,此论虽妙,但恐不宜山林间耳。昔苏子瞻诗:“从来佳茗似佳人”,曾差山诗“移人尤物众谈夸”,是也。若欲称之山林,当如毛女、麻姑,自然仙风道骨,不浼烟霞可也。必若桃脸柳腰,宜亟屏之销金帐中,无俗我泉石。
鸿渐有云:“烹茶于所产处无不佳,盖水土之宜也。”此诚妙论。况旋摘旋瀹,两及其新邪。故《茶谱》亦云:“蒙之中顶茶,若获一两,以本处水煎服,即能祛宿疾。”是也。今武林诸泉,惟龙泓人品,而茶亦惟龙泓山为最。盖兹山深厚高大,佳丽秀越,为两山之主。故其泉清寒甘香。虞伯生诗:“但见飘中清,翠影落群岫。烹煎黄金芽,不取谷雨后。”姚公绶诗:“品尝顾渚风斯下,零落《茶经》奈尔何。”则风味可知矣,又况为葛仙翁炼丹之所哉!又其上为老龙泓,寒碧倍之。其地产茶,其为南北山绝品。鸿渐第钱唐天竺、灵隐者为下品,当未识此耳。而《郡志》亦只称宝云、香林、白云诸茶,皆未若龙泓之清馥隽永也。余尝一一试之,求其茶泉双绝,两渐罕伍云。
龙泓今称龙井,因其深之。《郡志》称有龙居之,非也。盖武林之山,皆发源天目,以龙飞凤舞之谶,故西湖之山,多以龙名,非真有龙居之也。有龙则泉不可食。泓上之阁,亟宜去之。浣花诸池,尤所当浚。
鸿渐品茶又云:“杭州下,而临安、於潜生于天目山,与舒州同,固次品也。”叶清臣则云:“茂钱唐者,以径山稀。”今天目远胜径山,而泉亦天渊也。洞霄次径山。
严子濑一名七里滩,盖砂石上濑、日滩也。总谓之渐江。但潮汐不及,而且深澄,故入陆品耳。余尝清秋泊钓台下,取囊中武夷、金华二茶试之,固一水也,武夷则黄而燥洌,金华则碧而清香,乃知择水当择茶也。鸿渐以婺州为次,而清臣以白乳为武夷之右,今优劣顿反矣。意者所谓离其处,水功其半者耶?
茶自浙以北者皆较胜。惟闽广以南,不惟水不可轻饮,而茶亦当慎之。昔鸿渐末详岭南诸茶,仍云“往往得之,其味极佳”。余见其地多瘅疠之气,染着草木,北人食之,多致成疾,故谓人当慎之,要须彩摘得宜,待其日出山霁,露收岗净可也。
茶之团者片者,皆出于碾铠之末,既损真味,复加油垢,即非佳品,总不今之芽茶也。盖天然诸者自胜耳。曾茶山《日铸茶》诗:“宝锛不自乏,山芽安可无,”苏子瞻《壑源试焙新茶》诗:“要知玉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是也。且末茶瀹之有屑,滞而不爽,知味者当自辨之。
芽茶以火作者为次,生晒者为上,亦更近自然,且断烟火气耳。况作人手器不洁,火候失宜,皆能损其香色也。生晒茶瀹之瓯中,则旗枪舒畅,清翠鲜明,万为可爱。唐人煎茶,多用姜盐。故鸿渐云:“初沸水合量,调之以盐味。”薛能诗:“盐损添常戒,姜宜着更夸。”苏子瞻以为茶之中等,用姜煎信佳,盐则不可。余则以为二物皆水厄也。若山居饮水,少下二物,以减岗气或可耳。而有茶,则此固无须也。
今人荐茶,类下茶果,此尤近俗。纵是佳者,能损真味,亦宜去之。且下果则必用匙,若金银,大非山居之器,而铜又生腥,皆不可也。若旧称北人和以酥酪,蜀人入以白盐,此皆蛮饮,固不足责耳。
人有以梅花、菊花、茉莉花荐茶者,虽风韵可赏,亦损茶味。如有佳茶,亦无事此。
有水有茶,不可无火。非无火也,有所宜也。李约云:“茶须缓火炙,活火煎。”活火,谓炭火之有焰者,苏轼诗“活火仍须活水烹”是也。余则以为山中不常得炭,且死火耳,不若枯松枝为妙。若寒月多拾松实,畜为煮茶之具更雅。
人但知汤候,而不知火候,火然则水干,是试火先于试水也。《吕氏春秋》:伊说汤五味,九沸九变,火为之纪。
汤嫩则茶味不出,过沸则水老而茶乏。惟有花而无衣,乃得点瀹之候耳。
唐人以对茶啜茶为杀风景,故王介甫诗:“金谷千花莫漫煎”。其意在花,非在茶也。余则以为金谷花前信不宜矣,若把一瓯结山花啜之,当更助风景,又何必羔儿酒也。
煮茶得宜,而饮非其人,犹汲乳泉以灌蒿莸,罪莫大焉。饮之者一吸而尽,不暇辨味,俗莫甚焉。


灵水

灵,神也。天一生水,而精明不淆。故上天自降之泽,实灵水也,古称“上池之水”者非也?要之皆仙饮也。
露者阳气胜而所散也。色浓为甘露,凝如脂,美如饴,一名膏露,一名天酒。《十洲记》:“黄帝宝露。”《洞冥记》:“五色露。”皆灵露也。《庄子》日:“姑射山神人,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山海经》:“仙丘绛露,仙人常饮之。”《博物志》:“沃渚之野,民饮甘露。”《拾遗记》:“含明之国,承露而饮。”《神异经》:“西北海外人长二千里,日饮天酒五斗。”《楚辞》:“朝饮木兰之坠露。”是露可饮也。
雪者,天地之积寒也。《汜胜书》:“雪为五谷之精。”《拾遗记》:“穆王东至大[“拭”字“工”换“X”]之谷,西王母来进赚州甜雪。”是灵雪也。陶谷取雪烹团茶。而丁谓煎茶诗“痛惜藏书箧,紧留待雪天。”李虚已《建茶呈学士》:“试将梁苑雪,煎动建溪春。”是雪尤宜茶饮也。处士列诸末品,何邪?意者以其味之燥乎?若言太冷,则不然矣。
雨者阴阳之和,天地之施,水从云下,辅时生养者也。和风顺雨,明云甘雨。《拾遗记》:“香云遍润,则成香雨。”皆灵雨也,固可食。若夫所行者,暴而霪者,旱而冻者,腥而墨者,及檐溜者,皆不可食。
《文子》日:“水之道,上天为雨露,下地为江河。”均一水也,故特表灵品。


异泉

异,奇也,水出地中,与常不同,皆异泉也,亦仙饮也。
醴泉,醴一宿酒也,泉味甜如酒也。圣王在上,德普天地,刑赏得宜,则醴泉出。食之,令人寿考。
玉泉,玉石之精液也。《山海经》:“密山出丹水,中多玉膏。其源沸汤,黄帝是有玉石泉”,“昆仑山有玉水”。《尹子》日:“凡水方折者得玉。”
乳泉,石钟乳山骨之膏髓也。其泉色白而体重,极甘而香,若甘露也。
朱砂泉,下产朱砂,其色红,食之延年却疾。
云母泉,下产云母,明而泽,可炼为膏,泉滑而甘。
茯苓泉,山骨古松者多产茯苓,《神仙传》:“松脂瀹人地中,千岁为茯苓也。”其泉或赤或白,而甘香倍常。又术泉亦如之。非若杞菊之产于泉水者也。
金石之精,草木之英,不可殚述。与琼浆并美,非凡泉比也。故为异品。

江水

江,公也,众水共入其中也。水共则味杂。故鸿渐日“江水中”,其日“取去人远者”,盖去人远,则澄清而无荡漾之漓耳。
泉自谷而溪而江而海,力以渐而弱,气以渐而薄,味以渐而咸,故日“水日润下”。润下作咸,旨哉。又《十洲记》:“扶桑碧海,水既不咸苦,正作黄色,甘香味美。”此固神仙之所食也。
潮汐近地必无佳泉,盖斥卤诱之也。天下湖汐惟武林最盛,故无佳泉。西湖山中则有之。扬子,固江也。其南岭则夹石[氵亭]渊,特入首品。余尝试之,诚与山泉无异。若吴淞江,则水之最下者也,亦复入首品,甚不可解。


井水

井,清也,泉之清洁者也;通也,物所通用者也;法也节也,令节饮食,无穷竭也。其清出于阴,其通入于淆,其法节由于不得已。脉暗而味滞,故鸿渐日“井水下”。其日“井取汲多者”,盖汲多则气通而活耳。终非佳品,勿食可也。
市廛居民之井,烟爨稠密,污秽渗漏,特潢潦耳。在郊原者庶几。
深井多有毒气。葛洪方:五月五日,以鸡毛试投井中,毛直下无毒,若回四边,不可食。淘法以竹筛下水,方可下浚。
若山居无泉,凿井得水者,亦可食。
井味咸色绿者,其源通海。旧云东风时凿井则通海脉,理或然也。
井有异常者,若火井、粉井、云井、风井、盐井、胶井,不可枚举。而水井则又纯阴之寒也,皆宜知之。


绪谈

凡临佳泉,不可容易漱濯。犯者每为山灵所憎。
泉坎须越月淘之,革故鼎新,妙运当然也。
山禾固欲其秀而荫,若丛恶则伤泉。今虽未能使瑶草琼花披拂其上,而修竹幽兰自不可少也。
作屋覆泉,不惟杀尽风景,亦且阳气不入,能致阴损,戒之戒之。若其小者,作竹罩以笼之,防其不洁之侵,胜屋多矣。
泉中有虾蟹子虫,极能腥味,亟宜淘净之。僧家以罗滤水而饮,虽恐伤生,亦取其洁也。包幼嗣《净律院》诗“滤水浇新长”,马戴《禅院》诗“虑泉侵月起”,僧简长诗“壶滤水添”是也。
泉稍远而欲其自入于山厨,可接竹引之,承之以奇石,贮之以峥缸,其声尤[王争]淙可爱。骆宾王诗“刳木取泉遥”,亦接竹之意。
去泉再远者,不能自汲遣诚实山童取之,以免石头城下之伪。苏子瞻爱玉女河水,付僧调水符取之,亦惜其不得枕流焉耳。故曾茶山《谢送惠山泉》诗:“旧时水递经营。”
移水而以石洗之,亦可以去摇荡之浊滓。若其味则愈扬减矣。
移水取石子置瓶中,虽养其味,亦可澄水,令之不淆。黄鲁直《惠山泉》诗“锡谷寒泉随石俱”是也。
择水中洁净白石,带泉煮之,尤妙尤妙。
汲泉道远,必失原味。唐子西云:“茶不问团[钅夸],要之贵新。水不问江井,要之贵话。”又云:“提瓶走龙塘,无数千步,此水宜茶不减清远峡。而海道趋建安,不数日可至。故新茶不过三月至矣。”今据所称,已非嘉赏。盖建安皆碾[石岂]茶。且必三月而始得。不若今之芽茶,于清明谷雨于之前,陟采而降煮也。数千步取塘水,较之石泉新汲,左勺右铛,又何如哉。余尝谓二难具享,诚山居之福者也。
山居之人,固当惜水,况佳泉更不易得,尤当惜之,亦作福事也。章孝标《松泉》诗:“注瓶云母滑,漱齿茯苓香。野客偷煎茗,山僧惜净床。”夫言偷则诚贵矣,言惜则不贱用矣。安得斯客斯僧也,而与之为邻邪。
山居有泉数处,若冷泉,午月泉,一勺泉,皆可人品。其视虎丘石水,殆主仆矣,惜未为名流所赏也。泉亦有幸有不幸邪。要之,隐于小山僻野,故不彰耳。竟陵子可作,便当煮一杯水,相与荫青松,坐白石,而仰视浮云之飞也。

子艺作泉品,品天下之泉也。予问之日:“尽乎?”子艺日:“未也。夫泉之名,有甘、有醴、有冷、有温、有廉、有让、有君子焉。皆荣也。在广有贪,在柳有愚,在狂国有狂,在安丰军有咄,在日南有淫,虽孔子亦不饮者有盗,皆辱也。”予闻之日:“有是哉,亦存乎其人尔。天下之泉一也。惟和士饮之则为甘,祥士饮之则为醴,清水饮之则为冷,厚土饮之则为温;饮之于伯夷则为廉,饮之于虞舜则为让,饮之于孔门诸贤则为君子。使泉虽恶,亦不得而污之也。恶乎辱?泉遇伯封可名为贪,遇宋人可名为愚,遇谢奕可名为狂,遇项羽可名为咄,遇郑卫之俗可名为淫,其遇跖也,又不得不名为盗。使泉虽美,亦不得而自濯也,恶乎荣?”子艺日:“噫”予品泉矣,子将兼品其人乎?“予山中泉数种,请附其语于集,且以贻同志者,毋混饮以吾泉。余杭蒋灼题。


[简介]

田艺蘅,字子艺,号品[上品下山]子,钱塘(今浙江杭州人),约生活在明嘉靖,隆庆和万历处这段时间内。《明史》卷二八七《文苑传》(附见其父田汝成传)载:“性放诞不羁,嗜酒任侠。以岁贡生为徽州训导,罢归。作诗有才调,为人所称。”但其举业偃骞,“七举不遇”,遂放浪西湖,优游山林。著有《大明同文集》、《田子艺集》、《留青日记》等。
  《煮泉小品》撰于嘉靖三十三年(1554),主要版本有:(1)宝颜堂秘笈本;(2)茶书全集本;(3)读说郛本;(4)四库全书本。明益府崇祯十三年(1640)刻《茶谱》十二卷中,有《煮泉小品》一卷,误题田崇衡。
  书前有嘉靖甲寅(1554)赵观“叙”及田氏自“引”,书后有蒋灼“跋”。
  全书分十部分,记述考据并举。《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谓其“大抵原本旧文,未能标异于《水品》、《茶经》之外。”按,田艺蘅序《水品》云:“余尝著《煮泉小品》,有取材于鸿渐《茶经》者十有三近游吴兴,会徐伯臣《水品》,其旨契余者十有三……”因知《煮》文在前,《水品》随后,岂可责之以“未能标异于《水品》哉?
  此以茶书全集本(甲本)为底本,以宝颜堂秘笈本、续说郛本为副本,并参较以其他有关文献。
(作者:明·田艺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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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煮茶梦记》(元·杨维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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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龙道人卧石林。移二更。月微明及纸帐。梅影亦及半窗。鹤孤立不鸣。命小芸童。汲白莲泉燃槁湘竹。授以凌霄芽为饮供。道人乃游心太虚。雍雍凉凉。若鸿蒙。若皇芒。会天地之未生。适阴阳之若亡。恍兮不知入梦。遂坐清真银晖之堂。堂上香云帘拂地。中着紫桂榻。绿璚几。看太初易一集。集内悉星斗文。焕煜爚熠。金流玉错。莫别爻画。若烟云日月。交丽乎中天。玉露凉。月冷如冰。入齿者易刻。因作太虚吟。吟曰。道无形兮兆无声。妙无心兮一以贞。百象斯融兮太虚以清。歌已。光飙起林末。激华氛。郁郁霏霏。绚烂淫艳。乃有扈绿衣。若仙子者。徒容来谒。云名淡香。小字绿花。乃捧太元杯。酌太清神明之醴以寿。予侑以词曰。心不行。神不行。无而为。万化清。寿毕。纾徐而退。复令小玉环侍笔牍。遂书歌遗之曰。道可受兮不可传。天无形兮四时以言。妙乎天兮天天之先。天天之先复何仙。移间。白云微消。绿衣化烟。月反明予内间。予亦悟矣。遂冥神合元。月光尚隐隐于梅花间。小芸呼曰。凌霄芽熟矣。

(作者:元·杨维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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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阳羡茗壶系(明·周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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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壶于茶具,用处一耳。而瑞草名泉,性情攸寄,实仙子这洞天福地,梵王之香海莲邦。审厥尚焉,非日好事已也。故茶至明代,不复碾悄和香药制团饼,此已远过古人。近百年中,壶黜银锡及闽豫瓷,而尚宜兴陶,又近人远过前人处也。陶曷取诸,取诸其制,以本山土砂能发真茶之色香味,不但杜工部云“倾金注玉惊人眼”,高流务以免俗也。至名手所作,一壶重不数两,价重每一二十金,能使土与黄金争价。世日趋华,抑足感矣。因考陶工陶土而为之系。

创始
 
金沙寺僧,久而逸其名矣。闻之陶家云,僧闲静有致,习与陶缸瓮者处。抟其细土,加以澄炼,捏筑为胎,规而圆之,刳使中空,踵傅口、柄、盖、的,附陶穴烧成,人遂传用。

正始

 
供春,学宪吴颐山公青衣也。颐山读书金沙寺中,供春于给役之暇,窃仿老伪心匠,亦淘细土抟胚。茶匙穴中,指掠内外,指螺文隐起可按,胎必累按,故腹半矣。世外其孙龚姓,亦书为龚春。人皆证为龚。予于吴周聊家见时大彬所仿,则刻供春二字,足折聚讼云。
董翰,号后溪,始造菱花式,已殚工巧。
赵梁,多提梁式,亦有传为名良者。
玄锡。
时朋,即大彬父,是为四名家。万历间人,皆供春之后劲也。董文巧而三家多古拙。
李茂林,行四,名养心。制小圆式,妍在朴致中,允属名玩。
自此以往,壶乃另作瓦缶,囊闭入陶穴,故前此名壶,不免沾缸坛油泪。


大家  

时大彬,号少山,或淘土,或杂砜砂土,诸款具足,诸土色亦具足,不务妍媚,而朴雅紧栗,妙不可思。初自仿供春得手,喜作大壶。后游娄东闻陈眉公与琅琊太原诸公品茶施茶之论,乃作小壶,几案有一具,生人闲远之思,前后诸名家,并不能及。前于陶人标大雅之遗,擅空群之目矣。

名家  

李仲芳,行大,茂林子。及时大彬门,为高足第一,制度渐趋文巧,其父督以敦古仲芳尝手一壶,视其父日:老兄,这个何如。俗因呼其所作为老兄壶。后入金坛,卒以文巧相竞。今世所传大彬壶,亦有仲芳作之,大彬见赏而自署款识者。时人语日:李大瓶,时大名。
徐友泉,名士衡,故非陶人也。其父好时大彬壶,延致家塾。一日,强大彬作泥牛为戏,不即从,友泉夺其壶土出门去,适见树下眠牛将起,尚屈一足。注视捏塑,曲尽厥状。携以视大彬,一见惊叹日:如子智能,异日必出吾上。因学为壶。变化式土,仿古尊[上“田”中“田田”下“缶”,音lei2]诸器,配合土色所宜,毕智穷工,移人心目。予尝博考厥制,有汉方扁觯、小云雷、提梁卣、蕉叶、莲方、菱花、鹅蛋、分裆索耳、美人、垂莲、大顶莲、一回角、六子诸款。泥色有海棠红、朱砂紫、定窑白、冷金黄、淡墨、沉香、水碧、榴皮、葵黄、闪色、梨皮诸名。种种变异,妙出心裁。然晚年恒自叹日:吾之精,终不及时之粗。


雅流  

欧正春,多规花卉果物,式度精妍。
邵文金,仿时大汉方独绝,今尚寿。
郡文银。
蒋伯[上艹下夸],名时英,四人并大彬弟子。蒋后客于吴,陈眉公为改其字之敷为[上艹下夸]。因附高流,讳言本业,然其所作紧致不俗也。
陈用卿,与时同工,而年会俱后。负力尚气,尝挂吏议,在缧绁中。俗名陈三呆子,式尚工,致如莲子、汤婆、钵盂、圆珠诸制,不规而圆,已极妍饬。款仿钟太傅贴意,落墨拙,落刀工。
陈信卿,仿时、李诸传器具,有优孟叔敖处,故非用卿族。品其所作,虽丰美逊之,而紧瘦工整,雅自不群,貌寝意率,自夸洪饮逐贵游间。不务壹志尽技,间多伺弟子造成,修削署款而已。所谓心计转粗,不复唱渭城时也。
闵鲁生,名贤,制仿诸家,渐入佳境,人颇醇谨。见传器则虚心企拟,不惮改为,会也进乎道矣。
陈光甫,仿供春、时大为入室。天夺其能。蚤眚一目,相视口的,不极端致,然经其手摹,亦具体而微矣。


神品

陈仲美,婺源人,初造瓷于景德镇。以业之者,多不足。成其名,弃之而来。好配壶土,意造诸玩,如香盒、花杯、狻猊炉、辟邪、镇纸,重锼叠刻,细极鬼工,壶像花果,缀以草虫,或龙戏海涛,伸爪出目,至塑大士像,庄严慈悯,神采欲生,璎珞花蔓,不可思议。智兼龙眠、道子。心思殚竭,以夭天年。
沈君用,名士良,踵仲美之智,而妍巧悉敌。壶式上接欧正春一派,至尚像诸物,制为器用。不尚正方圆,而笋缝不苟丝发。配土之妙,色象天错,金石同紧,自幼知名。人乎之日沈多梳。宜兴垂髫之称。巧殚厥心,亦以甲申四月夭。


别派

诸人见汪大心叶语附记中。休宁人,安体兹,号古灵。
邵盖、周后溪、邵二孙,并万历间人。
陈俊卿,亦时大彬弟子。
周季山、陈和之、陈挺生、沈君盛,善仿友泉、君用。并天启、崇祯间人。
沈子澈,崇桢时人,所制壶古雅,浑朴。尝为人制菱花壶,铭之曰:石根泉,蒙顶叶,漱齿鲜,涤尘热。
陈辰,字共之,工镌壶款,近人多假手焉,亦陶家之中书君也。
镌亦款识,即时大彬初倩能书者落墨,用竹刀画之,或以印记,后竟运刀成字,书法闲雅,在《黄庭》、《乐毅》贴间,人不能仿。赏鉴家用以为别。次则李仲芳,亦合书法。若李茂林,朱书号记而已。仲芳亦时代大彬刻款,手法自逊。规仿名壶日临,比于书画家入门时。
陶肆谣曰:壶家妙手称三大。谓时大彬、李大仲芳、徐大友泉也。予为转一语日:明代良陶让一时,独尊大彬,固自匪佞。
相传壶土初出用时,先有异僧经行村落,日呼日:卖富贵。土人群嗤之。僧日贵不要买,买富何如。因引村叟,指山中产土之穴去。及发之,果备五色,烂若披锦。
嫩泥,出赵庄山,以和一切色,上乃粘脂可筑,盖陶壶之丞弼也。
石黄泥,出赵庄山,即未触风日之石骨也。陶之乃变朱砂色。
天青泥,出蠡墅,陶之变黯肝色。又其夹支,有梨皮泥,陶现梨冻色;淡红泥,陶现松冶变化尚露种种光怪云。
老泥,出团山,陶则白砂星星,按若珠[王非],以天青、石黄和之,成浅深古色。
白泥,出大潮山,陶瓶盎缸缶用之,此山未经发用,载自吾乡白石山。江阴秦望山之东北支峰。
出土诸山,其穴往往善徙。有素产于此,忽又他穴得之者,实山灵有以司之,然皆深入数十丈乃得。
造壶之家,各穴门外一方地,取色土筛捣部署讫,[上合下艹]窖其中,名日养土。取用配合,各有心法。秘不相授,壶成幽之,以候极燥,乃以陶瓮庋五六器,封闭不隙,始鲜欠裂射油之患。过火则老,老不美观,欠火则稚稚沙土气。若窑有变相,匪夷所思。倾汤贮茶,云霞绮闪,直是神之所为,亿千或一见耳。
陶穴环蜀山,山原名独,东坡先生乞居阳羡时,以似蜀中风景,改名此山也,祠祀先生于山椒,陶烟飞染,祠宇尽墨,按《尔雅·释山》云,独者蜀。则先生之锐改厥名,不徙桑梓殷怀,抑亦考古自喜云尔。
壶供直茶,正在新泉活火,旋瀹旋啜,以尽色香味之蕴,故壶宜小不宜大,宜浅不宜深,壶盖宜盎不宜砥,汤力茗香,俾得团结氤氲。宜倾渴即涤,去厥[氵亭]滓,乃俗夫强作解事,谓时壶质地紧洁,注茶越宿暑月不馊,不知越数刻而茶败矣,安俟越宿哉。况真茶如菁脂,采即宜羹,如笋味触风随劣,悠悠之论,俗不可医。
壶入用久,涤拭日加,自发[“门”里“音”]然之光,入手可鉴,此为书房雅供。若腻滓谰斑,油光烁烁,是日和尚光,最为贱相。每见好事家藏列,颇多名制,而爱护后染,舒袖摩挲,惟恐拭去,日:吾以宝其旧色尔。不知西子蒙不洁,堪充下陈否耶,以注真茶,是藐姑射山之神人。安神人,安置烟瘴地面矣,岂不舛哉。
壶之土色,自供春而下及时大初年,皆细土淡墨色,上有银沙闪点,迨砜砂和制彀绉周身珠粒隐隐,更自夺目。
或问予以声论茶,是有说乎。予日:竹论幽讨,松火怒飞,蟹眼徐突窥,鲸波乍起,耳根圆通,为不远矣。然炉头风雨声,铜瓶易作,不免汤腥,砂铫亦嫌土气。惟纯锡为五金之母,以制茶铫,能益水德,沸亦声清,白金尤妙,[上艹下弗]非山林所办尔。
壶宿杂气,满贮沸汤,倾即没冷水中,亦急出水写之,元气复矣。
品茶用瓯白瓷为良,所谓素瓷传静夜,芳气满闲轩也。制宜[上合下艹]口邃肠,色浮浮而香味不散。
茶洗,式如扁壶,中加一盎鬲而细窃其底。便过水漉沙。茶藏,以闭洗过茶者,仲美、君用,各有奇制,皆壶史之从事也。水勺汤铫,亦有制之尽美者,要以椰匏锡器,为用之恒。


附录

《过吴迪美、朱萼堂看壶歌兼吴贰公》
新夏新晴新绿焕,茶式初开花信乱。羁愁共语赖吴郎,曲巷通人每相唤。伊予真气合奇怀,闲中今古资评断。荆南土俗雅尚陶,茗壶奔走天下半。吴郎鉴器有渊心,会听壶工能事判。源流裁别字字矜,收贮将同彝鼎玩。再三请出豁双眸,今朝乃许花前看。高盘捧列朱萼堂,匣未开时先置。卷袖摩挲笑向人,次第标题陈几案。每壶署以古茶星,科使前贤参静观。指摇盖作金石声,款识称堪法书按。某为壶祖某云孙,形制敦庞古光灿。长桥陶肆纷新奇,心眼欷[虚欠]多暗换。寂寞无言意共深,人知俗手真风散。始信黄金瓦价高,作者展也天工窜。技道曾何彼此分,空堂日晚滋三叹。
供春、大彬诸名壶,价高不易办。予但别真真而旁搜残缺于好事家,用自怡悦,诗以解嘲。
阳羡名壶集,周郎不弃瑕。尚陶延古意,排闷仰真茶。燕市曾酬骏,齐师亦载车。也知无用用,携对欲残花。吴迪美日:用涓人买骏骨,孙膑刖足事,以喻残壶好。伯高乃真鉴家,风雅又不必言矣。
林茂之《陶宝肖像歌 为冯本卿金吾作》
昔贤制器巧含朴,规放尊壶从古博。我明龚春时大彬,量齐水火抟埴作。作者已往嗟滥觞,有循月令仲冬良。荆溪陶正司陶复,泥沙贵重如珩璜。世间茶具称为首,玩赏揩摩在人手。粉锡型模莫与争,素磁斟酌长相偶。义取炎凉无变更,能使茶汤气永清。动则禁持慎捧执,久且色泽生明。近闻复有友泉子,雅式精工仍继美。尝教春茗注山泉,不比瓶[上“田”中“田田”下“缶”]罄时耻。以兹珍赏向东吴,胜却方平众玉壶。癖好收藏阮光禄,割爱举赠冯金吾。金吾得之喜绝倒,写图锡名日陶宝。一时咏赞如勒铭,直似千年鼎彝好。
俞仲茅《赠冯本卿都护陶宝肖像歌》
何人霾向陶家侧,千年化作土赭色。[扌求]来捣治水火齐去声。义兴好手夸埏埴。春涛沸后春旗濡,彭亨豕腹正所须。吴儿宝若金服匿,夤缘先入步兵厨。于今东海小冯君,清赏风流天闻。主人会意却投赠,媵以长句缥缃文。陈君雅欲酣茗战,得此摩挲日千遍。尺幅鹅溪缀剡藤,更教摩诘开生面图为王宏卿一时所写。一时佳话倾[王番][王与],堪备他年斑管书。用笋冯园名。即今书画舫,砚山同伴玉蟾蜍。


简介
周高起(?~1654),字伯高,江阴(今属江苏人)。康熙《江阴县志》载,周高起“颖敏,尤好积书……工为故辞,早岁补诸生,列名第一。……纂修县志,又著书读志,行于世。乙酉(1654)闰六月,城变突作,避地由里山。值大兵勒重,箧中惟图书翰墨。无以勒者,肆加[上竹下垂]掠,高起亦抗声诃之,遂遇害”。
(作者:明·周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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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岕茶汇抄(清·冒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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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冒襄(1611~1693),字辟疆,号巢民,又号朴巢,江苏如皋人。冒襄幼有俊才,负时誉。史可法荐为监军,后又特用司李,皆不就。明亡后无意用世,性喜客,所居有朴巢、水绘园、深翠山房诸胜,擅池沼亭馆之景,四方名士,招致无虚日。晚年结匿峰庐,以图书自娱。有《水绘园诗文集》、《朴巢诗文集》及《影梅庵忆语》等传世。

  《岕茶汇抄》大半取材于冯可宾《岕茶笺》,还钞于许次纾《茶疏》和熊明遇《罗岕茶记》。刊本有昭代丛书本,张潮撰序和跋;有冒氏小品四种本,光绪乙酉(1885)刊;有冒氏丛书本,光绪己亥(1899)刊。

  本书以冒氏小品四种本为底本,参校他本。

小引

茶之为类不一,岕茶为最,岕之为类亦不一,庙后为佳。其采撷之宜,烹啜之政,巢民已详之矣,予复何言,然有所不可解者,不在今之茶,而在古之茶也。古人屑茶为末,蒸而范之成饼,已失其本来之味矣。至其烹也,又复点之以盐,亦何鄙俗乃尔耶。夫茶之妙在香,苟制而为饼,其香定不复存。茶妙在淡,点之以盐,是且与淡相反。吾不知玉川之所歌、鸿渐之所嗜,其妙果安在也。善茗饮者,每度卒不过三四瓯,徐徐啜之,妙尽其妙。玉川子于俄顷之间,顿倾七碗,此其鲸吞虹吸之状,与壮夫饮酒,夫复何姝。陆氏《茶经》所载,与今人异者,不一而足。使陆羽当时茶已如今世之制,吾知其沉酣于此中者,当更加十百于前矣。昔人谓饮茶为水厄,元魏人至以为耻甚,且谓不堪与酪作奴,苟得罗介饮之,有不自悔其言之谬耶。吾香三天子都,有抹山茶,茶生石间,非人力所能培植,味淡香清,采之甚难,不可多得。惜巢民已殁,不能与之共赏也。心斋张潮[1]撰。

  环长兴境,产茶者曰罗嶰,曰白岩、曰乌瞻、曰青东、曰顾渚、曰筱浦,不可指数,独罗嶰最胜。环嶰境十里而遥,为嶰者亦不可指数。嶰而曰岕,两山之介也。罗氏居之,在小秦王庙后,所以称庙后罗岕也。洞山之岕,南面阳光,朝旭夕晔,云滃雾浡,所以味迥别也[2]。

  产茶处,山之夕阳胜于朝阳。庙后山西向,故称佳。总不如洞山南向,受阳气独专,足称仙品[3]。

  茶产平地,受土气多,故其质浊。岕茗产于高山,泽是风露清虚之气,故为可尚。茶以初出雨前者佳,惟罗岕立夏开园,吴中所贵,梗粗叶厚,有萧箬之气。还是夏前六七日,如雀舌者佳,最不易得。

  江南之茶,唐人首称阳羡,[宋代]最重建州,于今贡茶两地独多。阳羡仅有其名,建州亦非最上,惟有武夷雨前最胜。近日所尚者,惟长兴之罗岕,疑即古之顾渚紫笋也。介于山中谓之岕,罗隐隐此故名罗。然岕故有数处,今惟洞山最佳。姚伯道云:明月之峡,厥有佳茗,是上乘品。要之,采之以时,制之尽法,无不佳者。其韵致清远,滋味甘香,清肺除烦,足称仙品。若在顾渚,亦有佳者,人但以水口茶名之,全与岕别矣[4]。

  岕中之人,非夏前不摘。初试摘者,谓之开园。采自正夏,谓之春茶。其地稍寒,故须待时,此又不当以太迟病之。往日无有秋摘,近七八月重摘一番,谓之早春,其品甚佳,不嫌少薄也[5]。

  岕茶不炒,甑中蒸熟,然后烘焙。缘其摘迟,枝叶微老,炒不能软,徒枯碎耳。亦有一种细炒岕,乃他山炒焙,以欺好奇。岕中惜茶,决不忍嫰采,以伤树本。余意他山摘茶,亦当如岕,迟摘老蒸,似无不可。但未试尝,不敢漫作[6]。

  岕茶,雨前精神未足,夏后则梗页太粗。然以细嫰为妙,须当交夏时。时看风日晴和,月露初收,亲自监采入篮。如烈日之下,又防篮内郁蒸,须伞盖至舍,速倾净匾薄摊,细拣枯枝病叶、蛸丝青牛之类,一一剔去,方为精洁也[7]。  蒸茶,须看叶之老嫩,定蒸之迟速,以皮梗碎而色带赤为度,若太熟则失鲜。起其锅内汤频换新水,盖熟汤能夺茶味也[8]。

  茶虽均出于岕,有如兰花香而味甘,过霉历秋,开坛烹之,其香愈烈,味若新沃,以汤色尚白者,其洞山也。他嶰初时亦香,秋则索然,与真品相去霄壌。又有香而味涩,色淡黄而微香者,有色青而毫无香味,极细嫩而香浊味苦者,皆非道地。品茶者辨色闻香,更时察味,百不失矣[9]。

  茶色贵白,白亦不难。泉清瓶洁,叶少水洗,旋烹旋啜,其色自白。然真味抑郁,徒为目食耳。

  若取青绿,天池、松萝及下岕,虽冬月,色亦如苔衣,何足称妙。莫若真洞山自谷雨后五日者,以汤薄浣,贮壶良久,其色如玉,冬犹嫩绿,味甘色淡,韵清气醇,如虎丘茶作婴儿肉香,而芝芬浮荡,则虎丘所无也[10]。

  烹时先以上品泉水涤烹器,务鲜务洁。次以热水涤茶叶,水太滚恐一涤味损,以竹箸夹茶于涤器中,反复涤荡,去尘土、黄叶、老梗尽,以手搦干,置涤器内盖定,少刻开视,色青香洌,急以沸水泼之。夏先贮水入茶,冬先贮茶入水[11]。

  茶花味浊无香,香凝叶内。

  洞山茶之下者,香清叶嫩,着水香消。

  棋盘顶、乌纱顶、雄鹅头、茗岭,皆产茶地,诸地有老柯嫩柯,惟老庙后无二,梗叶丛密,香不外散,称为上品也。

  茶壶以小为贵,每一客一壶,任独斟饮,方得茶趣。何也,壶小香不涣散,味不耽迟。况茶中香味,不先不后,恰有一时,太早未足,稍缓已过。个中之秒,清心自饮,化而裁之,存乎其人[12]。

  忆四十七年前,有吴人柯姓者,熟于阳羡茶山,每桐初露白之际,为余入岕,箬笼携来十余种,其最精妙不过斤许数两,味老香淡,具芝兰金石之性。十五年以为恒。后宛姬从吴门归,余则岕片必需半塘顾子兼,黄熟香必金平叔,茶香双妙,更入精微。然顾、金茶香之供,每岁必先虞山柳夫人,吾邑陇西之倩姬与余共宛姬,而后他及[13]。

  金沙于象明携岕茶来,绝妙。金沙之于精鉴赏,甲于江南,而岕山之棋盘顶,久归于家,每岁其尊人必躬往采制。今夏携来庙后、棋顶、涨沙、本山诸种,各有差等,然道地之极,真极妙,二十年所无。又辨水候火,与手自洗,烹之细洁,使茶之色香性情,从文人之奇嗜异好,一一淋漓而出。诚如丹丘羽人所谓,饮茶生羽翼者,真衰年称心乐事也。

  又有吴门七十四老人朱汝奎,携茶过访,茶与象明颇同,多花香一种。汝奎之嗜茶自幼,如世人之结斋于胎,年十四入岕迄今,春夏不渝者百二十番,夺食色以好之。有子孙为名诸生,老不受其养,谓不嗜茶,为不似阿翁。每竦骨入山,卧游虎虺,负笼入肆,啸傲瓯香,晨夕涤瓷洗叶,啜弄无休,指爪齿颊与语言激扬赞颂之津津,恒有喜神妙气,与茶相长养,真奇癖也。



吾乡既富茗柯,复饶泉水,以泉烹茶,其味大胜,计可与罗岕敌者,唯松萝耳。予曾以诗寄巢民云:君为罗岕传神,我代松萝叫屈;同此一样清芬,忍令独向隅曲。迄今思之殊深,我以黄公酒垆之感也。心斋居士题。


  
[1] 张潮,字山来,一字心斋,安徽人。约清康熙十五年(1676年)前后在世。以岁贡生官翰林孔目。张潮辑录各家文集中类于传奇之文字,为《虞初新志》二十卷,又辑有《昭代丛书》一百五十卷、《檀几丛书》五十卷。张潮工于词,有《花影词》传世。
[2] 此“环长兴境”一节,钞录录冯可宾《岕茶笺·序》。
[3] 此节论茶山之夕阳朝阳,以及后两节论茶产平地高山,茶以初出雨前者佳,钞录熊明遇《罗岕茶记》。
[4] “江南之茶,唐人首称阳羡”一节,钞录许次纾《茶疏·产茶》。
[5] 此岕茶“开园”、“秋摘”一节,钞录许次纾《茶疏·产茶》。
[6] 此节中“不炒”、“摘迟”,钞录许次纾《茶疏·岕中制法》。
[7] 此节岕茶采摘“须当交夏时”,钞录冯可宾《岕茶笺·论采茶》。
[8] “蒸茶”一节,钞录冯可宾《岕茶笺·论蒸茶》。
[9] 此节罗岕洞山与他嶰之辨别,钞录冯可宾《岕茶笺·辨真赝》。
[10] “茶色贵白”一节,钞录熊遇明《罗岕茶记》。
[11] 此涤器、洗茶一节,钞录冯可宾《岕茶笺·论烹茶》。
[12] “茶壶以小为贵”一节,钞录冯可宾《岕茶笺·论茶具》。
[13] 冒襄此则茶事,在《影梅庵忆语》中亦有记述:“姬能饮,自入吾门,见余量不胜焦叶,遂罢饮……而嗜茶与余同性,又同嗜界(岕)片,每岁半塘顾子兼择最精者缄寄,具有片甲蝉翼之异。”

(作者:清·冒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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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8 16:01:16 | 只看该作者
陆羽那《茶经》连带图片麻烦,闲暇再转:cha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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