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乌镇品楹联

约会

来源：正义网－检察日报2010.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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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过，就不曾离开”，此话平淡而动人，恰似刘若英的个人风格，也恰如以她为形象代言人的乌镇。我看的电影电视不多，并没看过她在乌镇拍摄的《似水年华》，对她有深刻印象大概是因为她在《上海往事》中演了张爱玲。看过，就不曾忘记。我也很少唱流行歌曲，但很早就听过一首《后来》，跟着音乐能哼哼几句，却因此在K歌时被学生视为潮人。纯属假象。孰不知我实为乡民，愿采菊于东篱，歌乐于山水，忘情于江湖，沉醉于乌镇。


　　看千年乌镇，忆似水年华，思四十仍惑，感人生天命——这是我2010年初夏乌镇之行的真切感受。最近出行，我特别乐意品味楹联，在乌镇亦如此，大概是楹联易引发共鸣，可从中汲取力量，以舒解西政老校区搬迁事件中莫名之冤。楹联乃中华文化之独创，地方风物之精髓。观景抒情，明志感怀;书文并雅，艺趣相生;字句凝练，飞扬文采;博大精深，千古流传。五月南通之行，狼山之巅，远眺长江，回首“第一山”门，“长啸一声山鸣谷应，举头回顾海阔天空”的楹联气势如虹，令我忘疲惫抖风尘增添无限动力。

　　年华似水，楹联如山。人在路上，就想起一副嵌名联，“若痴若醉心中戏，英舞英姿台上歌”。记得茅盾在《可爱的故乡》中也提到一副楹联:“七藩两浙，控制三吴”。清末乌镇乃两省三府七县交界处，设驻防同知，此为同知衙门大堂楹联，气度非凡。


　　茅盾少年读书的立志书院，清同治四年创办，前身为名震嘉湖的分水书院，现为茅盾纪念馆。大门门楣上嵌“立志”二字，两侧柱联为“先立乎其大，有志者竟成”。进门过天井为讲堂，上悬“有志竟成”额，为浙江布政使杨昌浚所题，两旁楹联乃清末大儒俞曲园所书:“分水旧规模，但愿闻风皆立志；殳山钟秀杰，定知异日有成材”。我与堂内茅盾先生半身塑像合影，取名为“茅盾与不矛盾”。隔壁乃茅盾故居，客堂对联“青松寒不落，云鹤高其翔”，家塾对联曰“精勤经史学人事，坐记恭敬儒者风”。此为东栅。茅盾墓地在西栅，旁建有现代风格的茅盾纪念堂。一代文豪，“四处”纪念，足见乌镇人对茅盾的尊崇与厚爱。

　　号称“江南三大道观”之修真观，大门楹联曰:“人有千算，天则一算”，横批是一硕大算盘。“千算”之算，皆是人算，故作笔误，意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中间算盘，两颗算珠不上不下，喻为“人之善只在一闪念间”。此联寓意深刻，天命难违，人算不如天算，最契合我等不会算计之人。“红日无私，贫富一般照顾；青天有眼，善恶两样对待”。在青天红日面前人人平等，此联直指中华传统中朴素的平等理念。这些理念不同于基督教传统的西方世界，中国向来坚守人伦等级秩序，平等资源的稀缺已成民主法治建设的大碍，推行法治扩张民主须考虑本土化的平等理念，若地方性知识利用得当，或能化弊为利，建设中国特色的法治民主。“天堂可到，地狱非遥，只有心头分路;国法能逃，冥诛不赦，休怪神力远大。”此联警告世人，不可作恶，否则国法天理不容，实有预防违法犯罪之功能。说“国法”比不上“神力”，在某种程度上暗喻了中国的“自然法”理念，尽管中国是否有“自然法”存有争论。回头再看，“人有千算，天则一算”，亦可谓引人正道、威慑犯罪之联。有趣得很，修真观几副对联竟皆与法治相关。当然，这也透出一位法治梦想者的期盼:看观不是观，看联不是联，看到的尽是中国法治道路之艰难。


　　修真观对面是古戏台，建于清乾隆十四年。楹联曰:“锣鼓一响，唤醒人间春梦；宫商两音，传来天上神仙”，横批“以古为鉴”。上联同样有警示之意。尽管如此，人生仍需梦与春梦，否则世间苦难烦恼太多，无以消解。戏台当日上演桐乡花鼓戏《卖青炭》，一长者浓妆登台，冒酷暑吟唱做戏，折扇轻挥，一台旧电扇遥相呼应。昔日正月初五迎财神会、三月廿八迎东岳庙会、五月十五迎瘟元帅会等，要在戏台演神戏。平日演“罚戏”，损公益犯众怒者得出钱请戏班演戏，故罚戏相当于一种解纷和惩罚的手段。

　　修真观西翰林第，原乌镇名门萧仪斌之宅，其外甥夏同善26岁中进士，钦点翰林。夏幼年丧母，随继母住在萧家，他知恩图报，将“翰林第”匾额悬于萧家厅。夏文章超群，慈禧赏识，曾命其与翁同龠禾同为帝师。同治十年，夏擢任兵部右侍郎，于红顶商人胡雪岩处得知杨乃武与小白菜冤情，回京后联络军机大臣翁同龠禾，两人阅状后认为，“两条人命非小事，冤屈不得轻谳定”，并遍叩浙籍在京官员二十八人，投状刑部，面陈两后，慈禧恩准，提京复审，终令此三级七审之千古奇案真相大白，涉案数十官员受处。时任浙江巡抚的杨昌浚亦被革职。杨三起三落，后官至兵部尚书、太子太保。乌镇人拜夏为武曲星，尊茅盾为文曲星。翰林第前厅有一联:“虚心劲节，山间翠竹常为友；铁骨幽香，帘外红梅堪作师”。后厅对联:“稽夫子文章，励志求仁，肇人和于天下；探老聃玄旨；清心绝欲；观道妙乎域中”;“读书以明律，察理撰情，平多少沉冤久案；衡文而娶士，振衰起废，拔几许磊落奇才”。当下中国，司法界若能以夏同善为楷模，读书明律察理撰情平沉冤，则冤假错案可平司法公正可保国之福民之幸矣。


　　乌镇多有百年老字号，商文并重，底蕴深厚。香山堂，宁波人陆庆余所创，虽无杭州胡庆馀堂之规模，但亦闻名遐迩。柜旁匾额上书“桔果春满”，中堂对联为“药圃无凡草，松窗有秘篇”。旧时乌镇酒业发达，明朝有酒坊20余家，尤以高公生、顺兴、永盛最为著名，现仅存高公生糟坊。该糟坊堂内一联:“酒浓得真意，看遍今古；心清闻妙香，说甚神仙”。乌镇的三白酒“以白米、白面、白水成之”，民谣道:“猫屎芋艿杜搭酒，客人吃了不肯走”，故别名“杜搭酒”。清代乌镇有典当行13家，以徐东号第九世孙徐焕藻道光年间创办的汇源当铺最为知名。铺内一联:“克俭式勤保世以滋大，秉彝是训进德于无疆”。生财有道，乌镇人敬奉的财神原型为“亘古第一忠臣”比干，他掏心而死，寓为无私心杂念。堂内一联:“财从义取利方远，禄随仁施神之明”。

　　为传承地方文化，乌镇设江南百床馆、民俗馆、木雕陈列馆、余榴梁钱币馆等博物馆。江南百床馆原为赵家厅，收数十张明清以来的江南古床精品。其中千工床挂牌为“要知尽庆华封祝，五十余年惠爱深”;一张小姐床的对联既豪气逼人亦透出爱的期待:“双手要捞天边月，一石击破心底天”。江南民俗馆原为金家厅，设节俗、寿俗、婚俗、岁俗四厅。节俗厅有一联:“鸿鹄高飞一举千里，凤凰游宿十步九寻”。寿俗厅有一联:“福海朗照千秋月，寿域光涵万里天”。婚俗厅喜联有:“百年佳偶今朝合，万载良缘此日成”，“玉镜人间传合璧，银河天上渡双星”。岁俗厅展示衣着习俗，有一联“万事固难轻忖度；百年犹有未更尝”，出自陆游《感旧》，但落款似为汪兆铭，真伪难辨。


　　“小桥流水人家”。乌镇百步一桥，史上曾多至120多座，现存30余座，可谓天然的古桥博物馆。东栅及中市有太平桥、翠波桥、应家桥、仁寿桥、仁义桥、仁惠桥、挹秀桥(观音桥)、永安桥、福星桥、逢源双桥，西栅有通济桥、仁济桥，南栅有浮澜桥、福兴桥，北栅有梯云桥、利济桥等。桥联诗情画意，古韵千秋。如太平桥联:“龙脉南来通挹秀，鲸波东去会朝宗”。翠波桥东侧一联:“一渠翠染诗人袖，终古波清客子心”;西侧一联:“浦上花香追屐去，寺前塔影送船来。”荐馨桥朝南一联:“水隔一溪，依依人影；塘开三里，济济行踪”;朝北一联:“碧水半湾流野渡，翠波一曲抱祠堂”。通济桥与横跨西市河的仁济桥直角相连，合称“桥里桥”。该桥重建于明正德十年，单孔拱月，纵贯东西，一桥双联，朝南一联为“寒树烟中；尽乌戍六朝旧地；夕阳帆外，见吴兴几点远山”，朝北一联为“通门开数万家（缺一字）；西环浙水；题桥人至三午里，北望燕京”。

　　除小桥流水外，这些风景翰墨皆在东栅。乌镇有东南西北四栅，正如乌青毓秀牌楼对联所述:“北去苕霅三府七县，众流交会，五湖烟水见泽国；西来天目四栅八隅，胜景稠叠，一路繁花到乌青”。二期开发的西栅景区规模宏大，楹联亦可圈可点。我印象最深的，是古月旧书店的木制楹联:“小店不小，容大千世界；旧书不旧，藏古今精神”。一语道破读书人的心思———书无新旧，学有高低。可惜书店已歇业。“开过，就不曾离开”，但愿其他商家迁入时，会留下这副楹联。

　
  　正可谓:一水一舟一桥一屋一店一联，承载多少故事;一刻一时一日一月一季一年，历经几许沧桑。千年乌镇，万卷诗书;岁月流逝，楹联永在。


　　(作者系北京理工大学法学院教授)

（错注：文中部分长联，代作断句处理。另有少许声律对仗等不符合对联要求的作品，尊重原文收录，阅读时注意区分。）

菜青虫

浦上花香追屐去，寺前塔影送船来 喜欢这个

北去苕霅三府七县，众流交会，五湖烟水见泽国；
西来天目四栅八隅，胜景稠叠，一路繁花到乌青

哈哈，这个乌青，总想到让人打成乌青眼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