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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曾经跟姑苏一少有过一场争论,内容是有关传统诗学的评判标准在实验诗面前是否失效的问题,结果是不欢而散,我的态度急躁固然是其主因。另一方面,彼此对“实验诗”这个关键概念的认知上也有差异。以我观点,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实验诗面前,传统标准并未失效,实验诸君也未必愿意它失效,实际上他们读诗论诗的标准,也基本是老把式一路。他们的立场,既求得养分于传统的脐带,更以传统的外延部分自居,而非自外于传统。
传统标准失效的情况只有一个例子,就是李子。姑苏一少把他归入实验派中,而我一贯认为这是个误解,这个分歧使那场讨论无法继续下去。同时我也犯了一个常识性错误:有一个超验的、恒定的标准,可以解读、评判一切文字-这个错误实在令我私下扼腕不已。
姑苏一少另外提出的一个概念:先早文化,我则审慎地接受。这个概念的价值在于显示了百年中国文化的现象-本质:裂变,而非衍变,从古文到白话文的裂变与古英语到现代英语的衍变之区别就是最现成证据。这个问题在当前学界有被有意无意地忽略的倾向,我不知其原因何在。审慎接受的原因,是其含糊以及臃肿,同时,文化二字用起来当慎之又慎,特别在探讨诗学之时。我们已经看到了许多经纶满腹或半腹之士,有意无意地把文化艺术进行胡子眉毛一把抓,从而顺理成章地得出一个结论:文化的本质在于传承,然后再顺理成章地提出高屋建瓴的具体或不具体的方案。
这段看似跑题的话,且用来做个引子。
一
浣溪沙——偶门的幸福生活
亿万人民奔小康,小康来了有余粮,相看脸色比红光。
说话多提三代表,搓麻巨爱四人帮,天天都是喜之郎。`
浣溪沙——神仙自杀事件
满地江湖割昊天,裸奔日月出其间,千年化育小神仙。
时世惟知钱反动,文章每见字强奸,蓦然形变返青烟。
的确,这种“词”离我们所认知的“宋词”这个概念实在太远,从《文心雕龙》至《人间词话》,那令我们驾轻就熟的审美尺度遇到了问题。
在第一层面形式上,如果检校词律,李子是最不需操心的一个,他操作的词谱不可能出错,这使得再痛恨其作品的人亦不能拒绝其为“词”。词谱乃是音乐的尸体,一种公认之写作范式,后世填词者根本不需通晓工尺谱,甚至可以全无乐感。已经没有人可以以词之原生态来挑剔词作,若如此,这种历千年之久的写作范式之下最灿烂夺目的部分立刻消失。优秀的作者很少关心范式之完美,而是在某个层面上的无可挑剔,这是一种慧黠。
在第二层面上,其内容与内涵,不但与我们对“词”这一概念的习惯认知背道而驰,与整个传统文化精神更是针锋相对的。词的正格偏格,婉约豪放,已无法把李子之作纳入;中庸精神、典雅蕴籍、彬彬文质,已与李子体毫无关系。
有理由相信,李子是在绰着词的腔调,与词开着恶毒的玩笑。
挂羊头卖狗肉,打着红旗反红旗。
以二元为本的传统标准在李子体面前的窘境,是甚至连判别好与不好都成为问题。
大光其火的人大有人在,否定其作品,甚至追着李子辱骂先人的也尽有。
这是出人头地的代价,其补偿是,李子的读者乃至“粉丝”也不在少数。
檀作文博士责怪李子过于“外在”与传统,我看其目的,正是外在于传统,其价值,亦是外在于传统。
这也是李子与实验派的基本分歧所在。
网络诗坛近期的最大误会及玩笑是,李子加入了甘棠诗社,这误会与玩笑还包括,李子本人似乎也对其甘棠社员身份十分热心。
二
必须指出,“李子体”并不等于李子的作品,只不过“李子体”已成为其标记而掩盖了其他,事实上,李子的作品至少还有以下两种类型:
1 乡土抒情
以山里人系列、拟儿歌为代表,如:
砍柴人之一(寄调西江月)
腰上柴刀藤挂,肩头柴伙藤缠。砍山人歇响山泉,一捧清凉照脸。
山道夕阳明灭,山深虫唱无边。山洼阿母主炊烟,家在山梁那面。
赴墟人(寄调菩萨蛮)
藜箩压背行还急,晨风不减单衣湿。六月艳阳高,赴墟红辣椒。
山头回一顾,十里盘山路。卖个转圜钱,妻儿等那边。
拟儿歌(调寄长相思)
推太阳,滚太阳,有个神仙屎克郎,天天干活忙。
从东方,到西方,路好宽呀路好长,云来歇歇凉。
2 古典风味:
沁园春
陌路天涯,依旧飘零,依旧荒唐.看平云怒浪,长驱白鸟;欺春冷雨,漫袭红墙.败叶眠虫,衰枝号鬼,负气谁人立大荒? 偏生我,有撑空瘦骨,化酒柔肠.:
休言楚客凄凉,把江海余生掷四方.叹行僧手段,半壶清水;贩夫生计,千里浮床.烟月文章,虹桥事业,到底深宵梦一场.荒原上,正车灯投远,霎似残阳.
山里人系列及拟儿歌体现了作者观察生活及人文情怀的一方面;而古典风味之作又确乎有其意味深长之处,人是立体的多面的,传统的魅力何等强大,作为网络诗坛上相当特别、近乎极端的李子,亦免不了时时回首来路,这是十分正常的,而有意思的是,新整理过的《呕吐集》中,不少泼辣尖新的“李子体”被删去,却基本保留了山里人系列、拟儿歌及古典风味诸篇,特别有趣是,依然是这首当年在榕树下的得奖小词打头:
渔歌子--洞庭落日
雁字天边剪暮红,浪衔沉日水熔熔。芦荻垸,藕荷冲,夕烟袅袅暖回风。
这跟毕加索的心态有点类似,这光怪陆离的老头总忘不了拿早年一幅写实石膏素描习作来现世(其实画得真不怎的),以示老子俺也是有功底的,不是鬼画符的乱来;于是,学院派师爷也就乐得借此告诫学子们:看看看看,要当大画家,先要打基础噢!
看来李子也有希冀得到比现有的读者、粉丝更高的层次承认的想法在,造反的动静再大,受招安也是好归宿,只是皇俸之下,也许就轰轰烈烈难再了。
这一章节就此点水蜻蜓一下,与上一篇快风堂促席篇恰恰相反,此篇不写人,旨在李子体。
三
浣溪沙
忆昔峥嵘岁月稠,俺从花朵变盲流,京城暴走看高楼。
马屁遗香人大醉,牛皮漏气鬼群殴,捡钱路上例低头。
先说屁股。
咱们的屁股坐在哪里?
这个问题蛮重要,所谓屁股决定大脑思维。
屁股坐上蒲团,念经说法入定;屁股坐进驾驶座,一快二慢三通过;屁股坐近酒桌,吹牛划拳骂社会;屁股坐上主席台,八荣八耻仨代表。所谓身份地步,决定了说话的方向,说话既经大脑,大脑就得就着屁股的方位运转。
姑苏一少提出“先早文化”这个概念使用起来倒很便利,作为农业大国,在一百年多以前的生产方式,跟几千年前变化不大,农具差不多,都是看天吃粮;生活方式也差不多,夏打扇冬烤火,没出息的还是木筷子竹筷子,有出息则象牙棍子镂点金银,慢吞吞走路,文绉绉说话,山水树木,步步有神灵。
读书人一拿起书本,不得了,政治梯队上的命呀,学也,禄在其中矣。
什么叫有出息?当官;什么叫大出息?当大官。屁股的先进决定了思想的先进,文化也就自然先进了也,那叫官人文化。官人们除了圣贤书,数理化外一概幸福地不必理会,先前还有六艺,后来成了琴棋书画,只是官及后备官们的业余消遣,诗词也作,一样是消遣,而消遣到了玩物丧志的地步就叫不健康了,玩玩可以,把领导们累着了可不成。圣明若宋太祖,叫儿子多读经,少掉文,多想正经事-艺术有时还真会耽误正经事的,到了徽宗果然就证明了给大家看。诗文艺术,不贯注生命进去是不行的,一般来说,那些诗仙诗圣诗鬼都是政治上的倒霉蛋,在儒家屁股上思考,那叫学而不纯,那叫不务正业,那叫入了旁门。咱们如今奉若神明的诗道居然在“先早文化”中也算旁门,实在是一件叫人十分丧气之事。
科举考试,我还是赞成的,考诗考八股,在那森严的考场(吴汉槎重考的时候身后还有鬼头大刀)能把一条条死板板的考题做得花团锦簇,一路PK到天子座前,还是得有真本事的。运字如运兵,做文如治民,兼之读了一肚子忠孝仁义,在没有其他更好的人才选拔模式之前,它是唯一可行的办法。而一登龙门身价百倍,比洋人的灰姑娘故事还精彩还真实。
一晃眼,“先早文化”就这么过去了。
一百年间,中华史上之真正沧桑巨变。
生活方式变了;
行为模式变了;
知识结构变了;
最重要的是,思维模式,感受模式也变了。
你无法反抗。
古人不伪,古人的经典都在,还在一而再地感动我们:河岳日星,池塘春草,茅店鸡声,五湖烟雨。古读之,闭上眼,人之心就在文字间活泼泼跳动着,思古溯古,何劳下手来一番描红?描红又怎敢滥竽于古人列中?
当今的知识分子等于“先早文化”时期的读书人么?官人们屁股下那张座椅如今还在么?
座椅被历史撤走了,但屁股还在,思维还在,这种思维下产生的诗,一如我们的李子常用的那个恶搞词:“伪大”。
这不是搞笑或者笔误。
我也不是在谈“时代精神”。
李子体的屁股不“伪大”,所以,屁股的方位,思维的产物便不一样。
四
归自谣
哇我拷!这里邪门真不少,野鸡要变金丝鸟。
猫跟耗子哥俩好,全晕倒,黄牛总比乌龟小。
采桑子
亡魂撞响回车键,枪眼如坑,字眼如坑,智者从来拒出生。
街头走失新鞋子,灯火之城,人类之城,夜色收容黑眼睛。
李子体以白话俚语入词,充满现实生活气息;
李子体尖新泼辣,志在创新;
打油词。
人们如是说。
这一令行家们哭笑不得的“词”,倒是得到了大批非行家的喜爱,甚至不少行家偶尔也来打油一下,标以“仿李子体”之题目。甚至,有以1izi这么个近似ID充六耳猕猴,专写李子体者,可谓超级粉丝。无论李子把他的山里人系列写得如何深挚,艺术上比“李子体”再高多少,在水泥地板上成长起来的城市动物眼中,只有李子体。
应该说,李子体已经完成了其自足状态,它存在了,存在得完全合理,赞许或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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