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代茶书的撰写者,若不是本身即是达官贵人,就是为达官贵人而撰写茶书。例如,《茶经》作者陆羽,虽出身禅寺,并和皎然禅师成为忘年交,但真正影响他撰写茶书的,还是出身朝廷的达官贵人--李齐物(皇族)、崔国辅(礼部郎中)、颜真卿(湖州刺史)等人。再如,《茶录》的作者蔡襄(1012~1067),宋仁宗庆历年间,曾任福建转运使,《茶录》一书的撰写,即专门为了回答仁宗的下问而撰写的【详蔡襄:《茶录·序》,收录于张迅齐:《茶话与茶经》,219页。】。也许,这正是这些茶书不脱富贵味,以至重“术”轻“心”的原因吧【有关唐、宋二朝饮茶习尚与贵族之间的关系,程光裕:《茶与唐宋思想界及政治社会关系》(收录于吴智和编:《中国茶艺论丛》〈上〉,[高雄]大立出版社,1993年,1~64页],曾有详细的讨论,请参阅。另外,全面性介绍中国历代吃茶文化的著作,则可参阅: John C. Evans,Tea in China: The History of China's National Drink,New York: Greenwood Press,1992.】!
中国禅宗初祖菩提达摩(?~535),在河南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由于久坐疲累,眼皮无法张开,因此撕下眼皮,丢弃在地上。而在丢弃眼皮的地方,竟然长出一株矮树。达摩祖师的弟子们,摘下矮树上的绿叶,酿制成水饮用,竟能保持禅坐的清醒。这即是禅茶的来源【详见兰丝·罗斯(Nancy Wilson Ross)著、徐进夫译:《禅的世界》(The World of Zen),[台北]志文出版社,1994年,188页。】。这当然是一则美丽但却虚假的传说,然而茶道确实和禅道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有关这点,程光裕《茶与唐宋思想界与政治社会关系》、方豪《宋代僧侣对栽茶之贡献》、吴智和《和尚烘出名的松萝茶》【这三篇论文都收集在吴智和编:《中国茶艺论丛》(上)。】、中村乔《泡茶法的兴盛与宜兴茗壶》【收录于吴智和、许贤瑶主编:《中国古代吃茶史》,[台北]博远出版公司,1991年,147~169页。】,以及姚国坤、王存礼、程启坤《中国茶文化》【[台北]洪叶文化公司,1995年。】,朱自振、沈汉《中国茶酒文化史》【[台北]文津出版公司,1995年。】等书的某些章节,乃至荷斯特·汉弥恪(Horst Hammitzsch)《茶艺中的禅》一书【Horst Hammitzsch: Zen in the Art of the Tea Ceremony,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1980.】,已有相当详尽的说明,本文不再赘言。下文试图从禅门清规和语录,乃至日本茶师的部分作品,来讨论茶道与禅道之间的关系。
千宗旦的茶具观,显然来自他的祖父--千利休。千利休《茶汤百首》中,曾有这样的一首: “持有一釜就能做成茶汤,爱好万般道具为拙劣也。”【转引自元明芳:《禅与茶》,23页。】 另外一首则是:“不论有或无,好茶具多么不重要! 真正的(茶)道不需要它。”【转译自:Horst Hammitzsch: Zen in the Art of the Tea Ceremony,p.60.】 而在《杂谈集》卷下,也曾记载:千利休曾对着那些斤斤计较茶具好坏的客人,当面训斥说: “茶道具的好坏或新旧的鉴定系商人所为。如好此道之有志者,不管是一只破折钵(原注: 研磨用的器物),也可适所适用,更超越是否被使用于茶汤上,应该称赞为数寄才对。”【转引自元明芳:《禅与茶》,82页。】 由此可见千利休和千宗旦具有相同的茶具观。千利休和千宗旦的茶具观,对那些热中茶具好坏、贵贱的人来说,着实具有暮鼓晨钟、振聋发聩的功效。也许,从这种茶具观,正好可以看出千宗旦之所以被后人呼为“乞丐宗旦”【“乞丐宗旦”一词,乃相对于“姬宗和”一词。宗和,即金森宗和(1584~1656),其茶风以奢华见称,和千宗旦的简朴正好相反,因此而有“乞丐宗旦,姬宗和”的说法。千宗旦之所以赢得“乞丐宗旦”的美名,除了因为茶风简朴之外,还因为他的生活近于贫穷乞丐的缘故。(详见多田侑史著、罗成纯译:《数寄:日本茶道的世界》,118~122页。)】的原因吧!
然而,千利休的路次理念,决不只如此。他之所以强调在路次中“没有花朵,也没有着色的叶子”,不只是要我们“赏席中之花”,而且是要我们赏路次中草丛里纷然绽放着的自然界的野花。千宗旦《茶禅同一味》里,曾把“露地”定义为:“脱离一切烦恼,显露真如实相之故,谓之露地。”【转引自元明芳:《禅与茶》,89页。】在前往茶屋(数寄屋)品茗的半途中,徐徐而行地走过素朴的庭园(路次、露地),庭园中,没有华丽名贵的建筑,没有灿烂缤纷的花木,却怡然自得地欣赏着自然界中的野花、野草,而达到断除一切烦恼、体悟真如实相的目的; 这是千宗旦对于“露地”的看法。相信,这也是他的祖父千利休对于“路次”的真正理念【千利休曾作有一首诗歌,说到他对路次或露地的理念,值得我们注意:“?font size="2" color="#CC0000">花园小径!/ 远离无常的世界/ 仅为我们留下了道/ 此时何不抖落/ 心中的尘埃?”(转译自: Horst Hammitzsch: Zen in the Art of the Tea Ceremony,p.60.)这首诗歌,和千宗旦对于露地的描述,可谓具有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