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
楼主 |
发表于 2005-7-2 15:10:53
|
只看该作者
文化革命这股台风吹到这县城坐车要5个小时,从公路步行到(公社)要7个小时,再从公社爬到大队要3个小时这偏僻而又贫穷的地方,湘西大山里的一个土家村.
村里仅有一个地主,姓胡,一个光棍地主,住的是茅房,,铺的是稻草,在上面垫一块布便是床了,每次公社来人,就把他押出茅房,押到村口的河坝上挂牌子,天热就命他脱掉上衣,手拿着铜锣敲着,念着"我是地主胡庭富,....",由于不许挪动身体,身上被蚊子叮咬的到处是疮,
有一天,有人突然发现他在地上写了几个字,"打倒邓小平,",村里人疑惑,邓小平是谁? 便上报公社,公社知道后,这还得了,抓,现行反革命,把他押入大牢,
村里没有地主了,但还是要找人斗,没办法,只好找成份最高的,富农,找到两个富农,代替了地主胡庭富,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地主回来了,因为邓小平真的被打倒了,无罪释放回到村子,两个富农暗暗高兴,互相安慰道日子终于到头了,可是,两富农仅仅只高兴一天,就听到胡地主又被抓起来了,罪名是盗窃社会主义生产资料,偷耕牛,
许多年过去了,有人问起这事,为什么你刚从牢里面放出来,怎么又去偷牛呢? 胡暗暗笑着说:"如果当时我还在村里的话,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饿死,二是整死,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
王矮子的故事
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叫丝瓜弄,弄内七弯八岔象丝瓜筋密麻麻缠不清。黑乎乎的陋房这家门对那家窗,张家炉灶紧挨周家楼板;陌生人不敢往里走,即使熟门熟路,黑夜里也得提神,生怕踢上撞上什么。从家里出门,拐三个弯,跨两个散秽气、堆脏物的阴沟洞,还要缩脖子过个矮楼,才上街。街上往西一抬头,是个黑乎乎的大饼摊,不外是大饼油条、豆浆糍饭,有时也卖贵些的“油痴子”。占地近二百平方,支撑它的却是粗毛竹、烂砖头、破糟糟的柏油纸,一道阴沟还从墙边流过;即使白天,里面也暗惨惨的,只有堆在桌上的面团,才被屋顶漏下的阳光映出白色。
以上的景像已经消失了。如今一座长约百米的弧型大厦耸立着,白色的石柱挑出前廊,亮晶晶的大理石连接台阶;穿过宽阔的马路,绿树簇拥矮坡,坡下一湖碧水,浓荫遮天蔽地。我每次回到这里,总是惊赞不已,甚至热泪盈眶。有一天我发现一个矮小的人影踽踽而行,他步履沉重,垂着头,艰难地爬上矮坡,从另一边下去了。这个身影熟悉得有些怪异,我连忙从小路赶到湖边,那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坡的那面,却无人影,我又赶回这边,也无影踪,他不可能走出我的视野。我正奇怪莫名,忽然意识到这个畸形的人已经死去多年了。
“王矮子,卖大饼,一个大饼三分钱,两个大饼五分钱。”每当唱这几句歌谣,意味着王矮子又犯糊涂,多找了一分钱。上学的路上总遇见王矮子,一见到他,我们便兴奋;胆子大的故意上去和他并排,做鬼脸,用手比划高他多少。这时王矮子会发怒,他用比平时更尖细的声音嚷道:你们是谁家的孩子,作兴这样吗?到你们学堂说理去。他的发怒只是更尴尬罢了,他的脸苍白而无奈,忽而露出和解的笑,不时把眼珠溜向周围,一见有大人走过,便恢复平时懦怯的神情,饭合一夹,埋头挪去。
童年总是充满欢乐,尽管有些事令人不安。文化大革命了,揪人,贴大字报,“逃亡地主”王矮子也被揪出来。斗王矮子象过节日,孩子们穿街走巷,互相通报,早早来到大操场,等候那个矮人傻乎乎地站台。
所谓的大操场只是一条大弄堂,一面的房子是个古宅,外表是高大的石灰墙,窗户很小,里面曲曲弯弯,门窗有雕刻,仔细端详能发现几进小天井。
如今大操场上碧波荡漾,几株荷叶张出水面。我喜欢回到这里,喜欢坐东面的那张椅子,我估摸它离我原来的家不远,或许正处于床的位置。几天后我又坐那儿享受绿荫。
“咳、咳、”旁边有人咳嗽。我转过头去,惊得要站起来,这不是王矮子么?
这人与记忆中的王矮子一模一样,只是更衰老,皱纹更深,肤色更黑。然而我亲眼看见王矮子死了的。而且刚才边上没人。
他似乎习惯了别人的惊异,戒备地垂着眼,身子一动不动。太阳远远地撑在巨大的楼宇顶端,风吹绿涛翻滚,三两游人从路边走过。“这只是和王矮子长得极相似的人罢了。”理智赶走了惊惧。然而我的兴趣油然而生,我得和他谈谈。
“你…你也经常来这里散步?”我堆上笑脸,搭话。
他不看我,不吭声,但我感到他轻微动了动头。
王矮子死于某种程度的不识时务。他偶尔会把头梳得山青水绿,这时候孩子不敢惹他,他铁定会拖你上学校或上你家告状。然而自被揪出以后,他的头整天油晃晃的,这发生在一个卑微的人身上,连我们孩子都觉得异常。
“那棵树是我们村子里的。”身边的人突然开口。他轻声细气,与记忆中的王矮子语气一般无二。我暗地诧异,连忙答话:呵!你们家乡好风水,好树!
那棵树是镇地之宝,高大葳蕤的枝叶伸向空中,象一张厚实的绿网,树龄五百余岁,围着护栏,立碑记载移从何处,运途之难,耗费之巨。
“我小时候还爬过那树呢。”他浮起微笑,还是王矮子式的和解的笑。
“你以前住这儿吗?我以前的家就在这椅子上。”我把话移往我的兴趣所在。
“我不住这里。”他留意地瞧了我一眼。
“从前这里有个饮食摊,有个人长得和你极相似。”我继续说,我总觉得他和王矮子有某种联系。
他沉默了一会:“你说得不错,是有个双胞胎兄弟住在这里,已去世多年了。”
王矮子的行为引起了街坊群众的议论和里革会的愤怒,连最麻木、最本份的家庭妇女见了他都远远地扭过脸去,大家都知道矮子的举动会导致什么。
然而王矮子却没有觉察,或者觉察了硬顶着。事后我买点心排队,听贴大饼的大模子师傅聊天,“没人的时候我拍桌子警告他,不许再涂油,要扒他皮抽他筋了。他冲我什么?‘管你鸟事,涂油都不行么?’你看傻不傻?以前他哪敢顶嘴!”
王矮子的祸事升级了,一支很有名气的红卫兵战斗队也派来战士助战。一纸《勒令》贴上大门,勒令反动地主王某某全家于某月某日某时来里革会认罪,参加批斗大会。
我对王矮子当时的行为猜疑过好多年,觉得他懦弱、无能,即使犯倔也傻乎乎的,为什么要对抗猛烈无比的文化大革命?他真是一个所谓的“阶级敌人”吗?
那次批斗会的规模和声势很大,前台后排都树起大字横幅标语,一脸严肃的红卫兵穿着绿军装,在办公室里闪来闪去;大操场放满了长凳短凳,小竹椅子,甚至有人早早坐着等候。
孩子们更是快乐的鸟,在小弄堂里窜来窜去,互相呼应、簇拥,像进了电影院一样。
王矮子一家三口在嘈杂响亮的口号声中押上台。他的头发被红卫兵夸张地加工过了,油太多,顺头发下滴,没有平时那么纹路分明。刚上小学的女儿本来无需陪斗,却与审查的红卫兵喳巴了几句什么话,也被押了上来。
多年后我读到过一本心理学的书,想到王矮子是个相当于残疾的人,是不是长期受凌辱产生了逆反心理?他是不是把头发梳整齐当作做人的最后标准?
会场上一片嗡嗡声,杂乱中可以听到“为什么天天梳头?”“把头梳给谁看?”“油晃晃的向谁示威?”之类的责问。捡垃圾的“赖疤疤”,我们孩子那样唤她,把毛主席语录挥成一片,接连喊着:坦白从严,抗拒从宽。坦白从严,抗拒从宽。赖疤疤不识字,无儿无女,有个老头子帮她卖垃圾。后面看热闹的人堆里,小头女人激动地告诉身边的人:“我看见的,他天天梳头、天天梳头。”小头女人前两天刚因搞腐化被斗过。混乱中菜场里蹬黄鱼车的大黑子挥起大手朝赖疤疤一劈:坦白从宽,抗拒才从严!赖疤疤一惊:“吓我什么事?”“再乱喊把你拖上去斗。”
批得最有水平的是位大嫂,她比划着,头朝左一歪:“你星期一、三、五,头朝左梳,二、四、六,”她把头朝右歪过去:“又朝右梳,你究竟想做什么?是不是向谁发联络暗号?”
王矮子梳头梳出了民愤。
我对群众的愤怒始终迷惑不解,纵然王矮子对批斗不满,但他没有具体的行为和言论得罪人,为什么民众对异常的举止如此憎恨?
红卫兵的发言义正词严,有条有理地上纲上线,往反毛主席、反文化大革命的性质上一靠,底下群众沸腾了,“游街示众!”“抄家,查变天帐和手枪!”其实这档节目早就安排了,会一结束,一顶很尖的高帽子套住了油头,一根细麻绳拴住腰,一副大铜锣提在手,王矮子“嘡嘡”地出发了。
多么赏心悦目的情景啊!只有在电影里、老师讲的故事里、小人书里才出现的呀!斗地主,分田地!
红卫兵大哥哥威武而严肃,将绳一抖,“走!”然而那发音总和“驾”相近。王矮子满头大汗,“嘡嘡”敲两下,尖着嗓子喊:打倒恶霸地主王鹤亭!“嘡嘡”又两下:王鹤亭反对文化大革命罪该万死!
孩子们高兴得发疯,满地捡小石子掷他,身手敏捷的冲上去吐口痰又飞身跳出圈子。我歪着头,半天都没能看清高帽子上倒写的打着叉的名字,听他喊出来才知道他的大名还有些风雅。
多少年来我总记得王矮子,是因为我也用小石子掷过他,多多少少有些道义上的责任。
太阳沉下一截,镶在楼宇的边端,射出半个光闪闪的脸。柳条荡拂湖面,右边一大丛很象油菜花的蜡黄的小花朵,送来微弱的香味。
“那王……王师傅的嫂子和女儿现在搬那去了?”我挂着微笑问身边的人。
“搬浦东去了,四口子,拿了三室一厅。”
我多少有些欣慰。
王矮子游街的同时,另一路人马直扑矮子的窝,抄家。
小朋友奔来跑去通报情况,一会儿说抄出了五本变天帐,当然,地主家怎么会没有变天帐?是用布一层层包裹着,半夜里才偷偷地看,老地主临死前要交给后代的。一会儿又送来消息,抄出了三支二十四响驳壳枪。当然,有一本书的名字就叫《一支二十四响的驳壳枪》,老师规定要读的,地主用油纸裹着枪,藏在隐蔽的角落,图谋不轨。忽然又有人飞跑过来,抄出了三挺机枪!我立刻冲向矮子家,机枪!多威风的武器,解放军站在山头上,手端机枪,“嘟嘟嘟嘟”,地上尽是死鬼子或死蒋匪军。
王矮子门口被围观的、把守的大人小孩堵得死死的,我喘着气绕着人堆找不到缝隙可钻,看见班上一位很秀气的女同学也在边上,便急着问:机枪呢?她神秘地微笑,悄悄说:马上就要挖出来了,有五挺呢!顿了顿又说,能武装一个排,礼拜天暴动。
看不到机关枪,又累了,我回家息着。下午三点半左右,弄堂东面传来小伙伴急促的叫声:“王矮子上吊自杀了。”他从门口一掠而过,双手张开,像飞机一样倾斜着拐弯而去。
王矮子纹丝不动地躺在旧竹榻上,脸和衣襟上尚有汗迹,他再也不会惹人发笑了。他家里乱得不像样,床翻掉了,积满灰尘的盆盆罐罐东倒西歪,破大橱挪了位,旧箱子敞着,衣服凌乱地堆在箱边,原本腐朽的地板被撬开,老鼠从朽烂的缝隙露一个头,忽然又无影无踪。房子里散发霉味。我突然产生怜悯之情,这户人家不像书上的地主家庭绫罗绸缎,比我们家更穷更破。
弄堂里忽然又嘈声大哗,主持批斗的红卫兵见王矮子一回家就以死对抗,愤怒至极,召集人马,直奔矮子家门开现场批判会。口号声冲天:“王矮子对抗文化大革命死有余辜!”“地主阶级不投降就叫他灭亡!”王矮子的女人躲在搭出来的小灶披间里,撑着长凳,有点坐不稳的样子;脸惨白得像搽过白粉,皱纹杂乱,口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和眼泪,只是乞求地望着围观的大人小孩。小姑娘躺在地下鬼嚎。忽然,领头的红卫兵高声喝道:地主婆不许哭,过来参加批斗会。老女人像被魔法摄住,忽地走出门,高举手臂,随众人呼口号,“王矮子罪该万死!”“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然而她眼睛眨动着,撑不住掉出一颗大泪,又一颗……
我沉吟着清晰如昨的三十多年前的事,不由叹道:“就因为一顶地主帽子!”“他不算地主,我父亲是个破落地主。十七岁那年,风声紧了,邻县杀地主富农,父亲让我们兄弟俩连夜出走,逃到上海卖烧 饼度日,解放后他进了饮食摊,我进了一家小工厂。”
沉默了半天我又问:王嫂子她们过得怎么样?小姑娘成家了吗?
“嗨!孩子都读初三了。”
是的,应该是这个年龄了。然而我追问:他父母做什么工作?过得怎么样?
“全下岗了,男的东做做,西做做,做不长,全靠小王早上卖牛奶,下午去一家商店站柜台。”
我默然无语,无任社会怎么变,有些人的命运总没有转机。我听见他的感叹:“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我搜肠刮肚,一时却找不出合适的安慰话。
忽然他消失了,我惊讶地起身寻找,没有他的身影,他不可能这么快走出我的视野!
太阳隐在高楼底部,光芒减弱,马路上车马喧哗,到了下班的时辰;绿荫更加浓郁,花的色彩模糊,秋虫微微呻吟。惊惧袭了上来,我恍惚了半天,忽然悟道:刚才没人坐在我身边,那人只是我的想象,想象……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我起身走向车站,只要挤上车,四十五分钟后终点站下车,再步行五分钟就是宽大的新家。那里曾是一片乡野,童年时郊游的好去处;如今高楼林立,车流如注,已成繁华之地!
本贴由李文于2002年10月29日09:19:10在乐趣园〖新散文〗发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