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筵席 于 2011-2-24 14:15 编辑
毛泽东与国粹对联
傅小松
毛泽东是杰出的诗人、词家,这一直已是举世公认。作为诗词的姊妹艺术楹联,毛泽东也是非常喜爱的。现存的文字资料中,保存下来的毛泽东读楹联、写楹联的内容非常之多。主要有如下几个方面:
一是读楹联。毛泽东一生保持着阅读楹联、观赏楹联、评论楹联的雅兴。在毛泽东的书房里,放着梁章钜《楹联丛话》、《巧对录》、《楹联墨迹大观》等对联书籍,时常翻看,并进行了大量的批注和图画。清代孙髯题云南昆明大观楼楹联,毛泽东阅读非常仔细,加了很多圈点和评析。在“叹滚滚英雄谁在”,“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等句旁,每个字都画着圈。在“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等句旁画着曲线,每句末都画着二三个圈。阮元任云南总督时,对这一长联作了修改,《楹联丛话》也将此收了进来。毛泽东很细心地将修改前后的两副楹联作了对照,将阮元改过的几处都用着重线标了出来。在另一本1935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平装本《楹联丛话》中,毛泽东又对这一长联和其改动的地方作了圈画、标记,还写下了批注。《楹联丛话》的作者梁章钜说,这一楹联多至一百七十余言,毛泽东在这段话旁批注:“一百八十字”。梁章钜认为,此联“究未免冗长之讥也”,毛泽东在书的天头和行间批注:“从古未有,别创一格,此评不确。近人康有为于西湖作一联,仿此联而较短,颇可喜。”他还凭自己的记忆,在批注中写出康有为楹联的下一联:“霸业烟销,雄心止水,饮山水绿,坐忘人世,万方同慨顾何之。”在阮元改过的长联处,毛泽东批注:“死对,点金成铁。”在另一本《两般秋雨庵随笔》中载录这一楹联处,毛泽东又批注:“此阮元改笔,非尽原文。”对《巧对录》所载“独立小桥,人影不随流水云;孤眠旅馆,梦魂曾逐故乡来”、“杨柳花飞,平地里滚将春去;梧桐叶落,半空中撇下秋来”、“水如碧玉山如黛;云想衣裳花想容”等联,毛泽东都加了圈点,还在天头上画着圈记。《随园诗话》卷一有一则说:“……‘学然后知不足’。可见知足者,皆不学之人,无怪其夜郎自大也。鄂公题甘露寺云:‘到此已穷千里目;谁知才上一层楼’。方子云偶成云:‘目中自谓空千古;海外谁知有九州。”毛泽东对此都画了着重线。《随园诗话》卷一中,有一则说:有人征求戏台的对联。一人集唐诗句:“此曲只应天上有;斯人莫道世间无“。一人集宋诗句:”古往今来只如此;淡妆浓抹总相宜”。还有的集曲句:“把往事,今朝重提起;破工夫,明日早些来”。卷十二有一则说:有人和他不带眷属的朋友开玩笔,作了一副楹联:“三间无佛殿,一个有毛僧”。另有一人,性粗豪,住的房子小,贴了一另门联自嘲:“两间东倒西歪屋,一个南腔北调人”。毛泽东对这类楹联也圈画不少。《楹联墨迹大观》中有周梦台用隶书写的“读书真是福,饮酒亦须才”一联,毛泽东用红铅笔在天头上画着圈记。赵书禾用行楷写的“与人相见以诚,造物所忌者巧”,毛泽东也用红铅笔画了两个大圈。可以想见,毛泽东在阅览这些楹联时,是十分欣赏、十分投入的。
毛泽东参观各地名胜古迹,也很注意观赏和评析楹联。1955年6月,毛泽东在周世钊的陪同下参观岳麓山云麓宫,特意询问:这里以前悬挂的“西南云气来衡岳,日夜江声下洞庭”和“一雨悬江白,孤城夹岸清”的联句怎么不见了?1958年3月,毛泽东在成都主持召开中央工作会议,会前参观武俟祠,在诸葛亮殿前伫立良久,对赵藩的那副著名长联看到十分仔细,联语为: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 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直到晚年,毛泽东还向来看望他的同志提起这副对联。
二是用楹联。毛泽东在其政治生涯和人际交往中,多次运用楹联,充分体现了他对楹联特殊作用的重视。1941年5月19日,毛泽东在延安干部会上作《改造我们的学习》报告,批评主观主义的态度,提倡马史克思列宁主义的学风。其间,引了明代解缙的一副著名对子:
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
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毛泽东说:“对于没有科学态度的人,对于只知背诵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中的若干词句的人,对于徒有虚名并无实学的人,你们看,像不像?如果有人真正想诊治自己的毛病的话,我劝他把这副对子记下来;或者再勇敢一点,把它贴在自己房子里的墙壁上。马克思列宁主义是科学,科学是老老实实的学问,任何一点调皮都是不行的,我们还是老实一点吧!”这副对联,毛泽东巧妙地用来形容主观主义的学风,实在是很贴切和精彩的。1949年12月21日,斯大林七十寿辰,毛泽东手书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联祝贺,这是一副具有鲜明中国风格的祝寿联。在1962年9月24日的八届十中全会上,毛泽东赠联叶剑英:“诸葛一生惟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这是一副流传已久的古联,出自明代李贽的《藏书》。毛泽东以此联称赞叶剑英能在关键时刻勇于担当、屡立奇功的壮举,非常恰切。
三是写楹联。毛泽东一生究竟写了多少楹联,就象毛泽东一生究竟写了多少诗词一样,难以说出一个准确的数目。从公开出版、发表的来看,约为五十副左右。可分为两类:一类是自撰联,约四十副左右;一类是应对联,约十副左右。从数量上讲不是太多,题材也不太广泛,主要是挽联和会场联两大类。但内容充实光辉,艺术上也有自己的鲜明特色,体现了毛泽东作为一个无产阶级政治家兼诗人文学才华的一个侧面,具有很高的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
毛泽东楹联的主要特点,我以为是如下三个方面:
一是思想性与艺术性并重,但更突出思想性。毛泽东是富有风骚文采的大诗人,形象思维是第一流的。但对待楹联上,他主要是把它作为宣传革命,服务政治的一种艺术手段。这就是为什么毛泽东的楹联以挽联和会场联为主。楹联不同于诗词,具有很强的实用性。毛泽东的挽联,并不刻意要表现什么风流文采,而是旨在通过悼念逝世或牺牲的革命同志,化悲痛为力量,凝聚人心,为革命事业共同奋斗。如悼“平江惨案”烈士联,作于1939年8月:
日寇凭陵,国难方殷,枪口应当向外;
吾人主战,民气可用,意志必须集中。
在送此挽联的同时,毛泽东还发表了《必须制裁反动派》的演讲,这一文一联,义正辞严遣责了反动派、投降派、顽固派,同时呼吁国人团结起来,一致抗战。
毛泽东的会场联更堪称是宣传革命、鼓动群众的最好武器。1939年3月12日,他为纪念孙中山先生逝世十三周年和追悼抗战烈士大会场撰联:
国共合作的基础如何?孙先生曰:共产主义是三民主义的好朋友;
抗日胜利的原因安在?国人皆曰:侵略阵线是和平阵线的死对头。
这副对联以问答式把纪念孙中山和悼念抗日阵亡将士两件事融为一体,明白如话地阐释了共产党人对国共合作和坚持抗战的坚定态度和鲜明观点。
强调毛泽东楹联富于思想性,绝不是说他的楹联没有艺术性。试读其挽爱国人士杨十三(原名彦伦,字灿如,又名裕民,排行十三,河北迁安人)联:
国家在风雨飘摇之中,对我辈特增担荷;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于先生尤见典型。
上联语出韩愈《送董邵南序》:“燕赵古称多慷慨悲歌之士。”此联引典恰切,语言工雅,富有艺术感染力。
二是雅俗兼具,但以通俗易懂和口语化见长。毛泽东重视运用发挥楹联的宣传、教育作用,他所作楹联,多富有通俗化、口语化特点。1917年湖南一师有七名学生先后英年早逝,在学友们主持的追悼会上,毛泽东撰写了这样一副对联:
为何死了七个同学?
只因不习十分间操!
此联纯用口语,明白如话,意在批判校方不重视体育课程,唤起师生记取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的教训。
毛泽东1928年1月起,江西遂川公审土豪劣绅大会联:
你当年剥削工农,好就好,利中生利;
我今日宰杀土劣,怕不怕,刀上加刀。
显然,这副对联是写给普通群众看,用的都是口语、俗语、俚语,非常好懂,到会群众看了无不拍手称快。
当然,毛泽东楹联中也有不少风格典雅,用语精致的,如挽母联即是这类的代表作。
其一:
春风南岸留晖远;
秋雨韶山洒泪多。
其二:
疾革尚呼儿,无限关怀,万端遗恨终须补;
长生新学佛,不能住世,一掬慈容何处寻。
毛泽东的母亲文七妹,虽然没有念过书,但以其美德给毛泽东巨大的影响。1919年10月5日年仅五十三岁就不幸辞世,毛泽东悲痛至极。他当时正领导驱逐湖南军阀张敬尧的斗争,因而不能及时赶回参加葬礼,直到中秋节时,才从长沙赶回韶山,重祭亡灵。他以泪和墨,写下了一篇感人至深、共有414字的《祭母文》,并书写了上述两副挽联。第一联情景交融,对仗工稳。第二联艺术更显老到和纯熟,既生动地描绘了母亲在病中牵挂儿子的感人情景,又充分地抒发了毛泽东对母亲的无比爱戴和无尽追思之情。
三是工对宽对皆有,但往往不拘格律,以宽对为主。楹联有工对与宽对之分。毛泽东对诗词、楹联的格律是很精通的,但他一向不赞成拘泥于格律。他的诗词,有不少于格律是稍有不合的。毛泽东对对联(包括诗词的对仗)的态度也是这样。毛泽东诗词里,有“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这样的宽对,毛泽东的对联则多为宽对。不仅是长联,甚至是一些短联也是如此,如:
世界是我们的;
做事要大家来。
这是1918年毛泽东题湖南一师附属小学礼堂联。词性对仗甚宽,属宽对。
毛泽东的长联则大多是宽对。其题第一次反“围剿”誓师大会联: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游击战里操胜算;
大步进退,诱敌深入,集中力量,各个击破,运动战中歼敌人。
上联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是毛泽东著名的“十六字”游击战方针,下联“大步进退,诱敌深入,集中力量,各个击破“,也是他所提出战略说战术。将其写入联中,可算集句,但从对仗来看,比较粗疏,属宽对。
毛泽东有些长联,运用了自对手法,从而较好地解决了上、下联不对仗的问题,如作为1921年6月的挽易白沙烈士联:
无用之人不死,有用之人愤死,我为民国前途哭;
去年追悼陈公,今年追悼易公,其奈长沙后进何??
上联“无用之人不死,有用之人愤死”与下联“去年追悼陈公,今年追悼易公”,均属自对。又如1941年挽张淮南先生联:
大计赖支持,内联共,外联苏,奔走不辞劳,七载辛勤如一日;
斯人独憔悴,始病寒,继病虐,沉疴终莫起,数声哭泣已千秋。
其中上联“内联共,外联苏”与下联“始病寒,继病虐”也属自对。但就全联而言,“支持”对“憔悴”,“奔走”对“沉疴”,“辛勤”对“哭泣”,词性对仗比较宽泛。
至于毛泽东的一些题字,如“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增强人民体质,发展体育运动”也常被人们视为对联,这些就自然更是宽对了。
毛泽东的应对联,有的也体现了较高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如1917年对夏默庵先生联:
绿杨枝上鸟声声,春到也?春去也?
青草池中蛙句句,为公乎?为私乎?
夏默庵的出联有一个显著的手法,即设问。“春到也?春去也?”这个设问属于探问,并不需要回答,其作用是启发思考,引人入胜。毛泽东的对句同样运用了设问的修辞手法。“为公乎?为私乎?”这个设问也是一种探问,也是发人思索,并不需要回答。和上联相比这个探问更富有哲理性,问得巧妙,更问得深沉。这与毛泽东写于1910年的著名咏蛙诗:“独坐池塘如虎距,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先不开口,那个虫儿敢作声?”一样,都是借青蛙寄寓自己大济苍生的伟大抱负。
毛泽东的对句堪称工绝,与夏默庵的出句共同组成一副形式绝妙而又内容深刻的对联。非一般游戏性质的应对所可比。
综上所述,毛泽东楹联突出思想性、善用口语,多为宽对等特色,正因如此,他的楹联表现出明白晓畅,笔力雄健,感情豪迈,一气呵成,富于气势等特点,开楹联创作一代新风。毫无疑问,毛泽东楹联的成就是比较高的。但也应看到,毛泽东对楹联的重视和钻研,要逊于诗词。因此,他的联语成就也不能和他的诗词成就相比。因此,一些同志把毛泽东称之为“伟大的楹联家”、“联坛巨匠”则是不恰当的。
2010-06-10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