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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超级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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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宋 人 与 宋 词 的 故 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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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 14:58:05 | 只看该作者
(34)、邓剡:和明月,宿芦花

崖山之后,已无中国!

元宵节的黄昏,寒风呼啸,雪花飘杨,行人稀少。邓剡呆呆地站在杭州街头,似乎再一次被风雪抽散了魂魄。宋亡之前,每到元宵,深坊小巷皆是绣额珠帘,新装竞夸华丽,公子美人更是遍地游赏,“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到而今,冷冷清清,何等凄凉,城市还是这座城市,却是一座死城,大屋、高檐、长廊、孤灯,老妪,古老的宅院,冷冷的夜色,远处的风声如弃夜泣。

他凄然泪下,给好友刘辰翁写了一首《忆秦娥》。刘辰翁亦有同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而我们却已经白发苍苍,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前途,”和了一首《忆秦娥》:

“烧灯节,朝京道上风和雪。

风和雪,江山如旧,朝京人绝。

百年短短兴亡别,

与君犹对当时月。

当时月,照人烛泪,照人梅发。”

这首词感时伤事,辞情悲凄,格调沉郁,真实地道出了亡国宋人凄婉哀苦之心情。遗憾的是,邓剡那首《忆秦娥》却失传了。

而邓剡那首《忆秦娥》,想必一定更加凄婉哀苦。因为,“身世浮沉雨打萍”,他内心的悲痛,要比刘辰翁深切很多。

邓剡少有诗名,景定三年(公元1262年)进士,与文天祥交好。邓剡曾写了一本诗集,名《东海集》,文天祥亲自作序颂扬。宋廷时为贾似道把持,黑暗无光,正直之士难以立足。邓剡很清楚这一点,他不愿意同流合污,虽经老师江万里屡次推荐,都拒绝出仕,一直隐居在家,想清贫自在地度过一生。

然而,身逢乱世,哪有桃源?

德佑元年(公元1275)元月,元兵大举入侵,南宋危急。“顷巢之下,岂有完卵乎”!战火很快就烧到了邓剡的家乡江西。在文天祥的号召下,闲居在家的邓剡开始出仕,跟随文天祥赞募勤王,走上了抗敌救国之路。端宗即位后,广东制置使赵潽晋辟为斡办官,荐邓剡为“除宣教郎、宗正寺簿”。祥兴元年(1278)六月,邓剡追随陆秀夫等大臣,跟着皇帝逃到崖山,被授予“除秘书丞,兼权礼部侍郎,迁直学士”。

祥兴二年(1279年)二月,元将张弘范率领数万精兵,追杀南宋朝廷,在新会崖门海域展开了一场历时20多天的海战,史称“崖山之战”。

当时风雨交加,大雾弥漫。10万宋兵竭力死战,终是不敌,战船沉没,“浮尸海上”。为复兴宋室而艰苦奋战的陆秀夫,面对宋军的惨败结局,终于感到:事到如今,大宋已经无力回天了!

陆秀夫将自己记录的宋室书籍,都交给邓剡,叮嘱道:“我们死后,如你还侥幸活着,记住向世人宣传!”邓剡含泪接下。

陆秀夫转过身,毅然对小皇帝赵昺说:“我们已经尽力,而国事至此,陛下当为国死。德祐皇帝已受元人侮辱,陛下不可再受辱!”

9岁的小皇帝懵懂地点点头,将龙袍穿得整整齐齐,胸挂玉玺,负在陆秀夫背上,平静地走进大海。

见此情景,剩下的兵将、官吏、宦官、宫女等人,无不悲泣、激愤,纷纷追随其后,投海自尽。邓剡悲伤难抑,也不想活了,也毫不犹豫地跳入大海。

宋将张世杰突围而去,计划整顿军马,再图恢复,却遭遇到了暴风,船只即将沉没。张世杰命所有士兵登岸离开,独自一人留在船上,焚香跪拜,仰天高喊:“吾为大宋已经尽心尽力。如果上天真的要亡大宋,就让大风吹翻吾船!……”话未毕,风浪骤起,船只颠覆。

《十八史略》仅记曰:“舟覆,世杰遂溺,宋灭!”

但邓剡并没有死去。元兵将他从海中打捞起来,并鉴于他的地位,张弘范对他以礼相待,严加看管,解压北上。在茫茫的宋军俘虏中,邓剡意外地见到了文天祥。正是,江南好景色,“落花时节又逢君”!

两个好友猝然相见,同样的疲惫憔悴,一时千头万绪,却相对无言。

行到金陵时,邓剡生了一场大病,不能远行,元兵同意他留下治病,但文天祥必须北上。于是,邓剡来到驿馆,为文天祥饯行。

他面对金陵长江,不禁想起了杜牧那句“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的诗,感慨上天到底还是帮周瑜抵抗了曹操,而文天祥、陆秀夫等人,苦撑三年,还是保不了大宋,上天何其不公!“此恨凭谁雪?”就用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的韵律,填了这首《酹江月 驿中言别》:

“水天空阔,恨东风不惜世间英物。

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

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

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

那信江海余生,南行万里,属扁舟齐发。

正为鸥盟留醉眼,细看涛生云灭。

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冲冠发。

伴人无寐,秦淮应是孤月。”

邓剡写毕,自己先饮一杯,然后起身给文天祥敬酒,鼓励道:“天祥,你一定要振作。我也一定要治好病,好好活下去,等着看你光复大宋的那一天!”

文天祥端酒,仰起头,一饮而尽,一言不发。

文天祥是祥兴元年(1278)冬天,也就是半年前被俘的,此后一直被押在张弘范身边。二月初六的“崖山之战”,风雨大作,他坐在张弘范的船头,亲眼看到元军大败宋军,数万宋兵葬身大海。他悲痛得捶胸顿足,向南跪拜,嚎啕大哭,作诗悼念,曰:

“长平一坑四十万,秦人欢欣赵人怨。

大风扬沙水不流,为楚者乐为汉愁。

兵家胜负常不一,纷纷干戈何时毕。

必有天吏将明威,不嗜杀人能一之。

我生之初尚无疚,我生之后遭阳九。……”

自德佑元年、南宋危急开始,文天祥为国家苦苦支撑、东奔西走,四处飘零,多次逃脱敌人的追捕,历尽种种艰难,“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亲眼目睹“崖山之战”的败绩后,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认:国势颓败,已非人力能挽回了!

想起那些惨痛的往事,文天祥仰天长叹,不禁轻抚身上的伤疤。江风吹过来,他鬓边的白发已被吹乱,变得更凄凉萧索。良久良久,他才站起来,提笔一挥而就,和了这首《酹江月》:

“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

风雨牢愁无着处,那更寒蛩四壁。

横塑题诗,登楼作赋,万事空中雪。

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

堪笑一叶漂零,重来淮水,正凉风新发。

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

去去龙沙,江山回首,一线青如发。

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

写完,文天祥更不多言,扔掉笔,起身告别,打马离去。

邓剡看着这“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之语,想起他的诗句“从今别却江南日,化作啼鹃带血归”,顿时打个寒战,大有不祥之感:莫非他已决心以身殉国吗?我们这是永别吗?

果然,“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至元十九(公元1283)十二月,文天祥坚持不降、终于被害的消息传到金陵,邓剡泣不成声,立刻写了祭文,尊敬、痛惜之情,溢于言表:

“目煌煌兮疎星晓寒,

气英英兮晴雷殷山。

头碎柱兮璧完,

血化碧兮心丹。

呜呼!孰谓斯人不在人间?……”

邓剡还作了一首《鹧鸪词》,开始和结尾都用“行不得也哥哥”,表达对文天祥的沉痛哀悼之情:

“行不得也哥哥!瘦妻弱子羸牸驮。

天长地阔多网罗,南音渐少北音多。

肉飞不起可奈何,行不得也哥哥!”

病愈之后,邓剡就一直被关押在金陵。忽必烈为了稳定政权,杀掉文天祥之后,赦免了一大批宋朝官员。邓剡也得到释放,定居金陵。

张弘范死后,其子张珪袭了父职,拜邓剡为师。尽管如此,邓剡仍坚守节气,拒绝为元廷卖命。他常常孤身一人,默默地在金陵的旧街踱步,从街头踱到街尾,从街尾踱到街头,感叹世道转换、人物凋零。这种“吴宫花草填幽径”式的亡国伤感,在多首词作中都有反映,如《浪淘沙》:

“疏雨洗天清,枕簟凉生。

井桐一叶做秋声。

谁念客身轻似叶,千里飘零?

梦断古台城,月淡潮平。

便须携酒访新亭。

不见当时王谢宅,烟草青青。”

某日傍晚,他歇息在驿馆,看到在夕阳下飞来飞去的燕子,听到栏外长江的潮声,想起金陵千年以来的历史沧桑,深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就在墙壁上提了一首《唐多令》:

“雨过水明霞,潮回岸带沙。

叶声寒,飞透窗纱。

堪恨西风吹世换,更吹我,落天涯。

寂寞古豪华,乌衣日又斜。

说兴亡,燕入谁家?

惟有南来无数雁,和明月,宿芦花。”

后人凭吊金陵,都会“悲恨相续”,“漫嗟荣辱”。然而金陵城里,一切仍在继续,尸体和血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唯有“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山河破碎,长街冷寂。亡国之人,如飘絮,如落叶,如浮萍,连根失去,什么都没有,只能对着那千年不变的明月感叹,象飞雁一样留宿在芦花里。

但是,真诚的友谊和民族的气节,也如那千年不变的明月、芦花一样,绝不会因为国家灭亡就消亡,而是薪尽火传、绵延不息!正如庄子所言:“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附录:

邓剡(1232-1303),又名光荐,字中甫,号中斋,庐陵(今江西吉安)人。景定三年(1262)进士,文天祥门友。《南宋书》、《宋史翼》有传,有《中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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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 14:58:34 | 只看该作者
(35)、黄庭坚:黄花白发相牵挽

在北宋诗坛上,苏轼与黄庭坚并称“苏黄”。黄庭坚的诗奇崛瘦硬,他主张作诗“无一字无出处”、和“点铁成金”、“夺胎换骨”之法,成为“江西诗派”的开山鼻祖,颇受世人尊敬。即便不懂宋诗、但稍有历史知识的人,也听说他是大书法家而心怀敬意。黄庭坚善行、草书,楷法亦自成一家,书法流畅典雅,笔画劲瘦郁拔,与苏轼、米芾、蔡襄并称为“宋四大家”。

但若说到他的词,大多数人就闻所未闻,茫然如坠云雾里,因《宋词三百首》等普及版本甚至未曾选过一首他的词。而宋朝人对他的词,确实大多评价不高。例如,晁补之云:“黄鲁直间作小词,固高妙,然不是当行家语。自是著腔子唱好诗。”李清照也在《词论》中,指出:“黄即尚故实,而多弊病。良玉有瑕,而价自减半。”当然,也有好评的,如陈师道就说过:“今代词手,惟秦七、黄九,余人不逮也。”可是,陈师道对词家辈出的现象视而不见,竟说只有“黄九”和“秦七”才是大词家,吹捧得太高,难免让人产生给“师兄们”抬轿子之嫌疑。

黄庭坚的词到底如何,大家不必忙于下结论,先看一个小故事:

一次,黄庭坚和苏轼在一起谈诗论词。苏轼说,他爱极了张志和的《渔歌子》,这首小诗“语极清丽”,可惜不符曲度,不便演唱,于是稍加数语,改写成一首《浣溪沙》:

“西塞山边白鹭飞,

散花洲外片帆微,

桃花流水鳜鱼肥。

自庇一身青箬笠,

相随到处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

如此改后,歌妓展袖演唱,果然抑扬妩媚、娓娓动听。黄庭坚连声称好,但不甘示弱,思索片刻,也作了一首《浣溪沙》:

“新妇滩头眉黛愁。

女儿浦口眼波秋。

惊鱼错认月沈钩。

青箬笠前无限事,

绿蓑衣底一时休。

斜风吹雨转船头。”

“新妇滩”位于四川万县,“女儿浦”在江西九江。黄庭坚存心用这两个地名,借意于“玉肌花貌”的“新妇”和“女儿”,来比喻美丽的山光水色,自以为有创意,感觉良好,得意无比。

岂料,苏轼一见,哈哈大笑,戏谑道:“词意清新婉丽,果是好词。然而,你这渔夫,才出新妇滩,又入女儿浦,未免太过放浪也!”

当然,黄庭坚生活严谨,并不放浪。但苏轼说黄庭坚的词“清新婉丽”,确实也是黄词的一个特点。除此之外,他的词有俚俗如柳永者,有疏宕如东坡者,甚至有“亵诨”之作,风格复杂多变,都不算最出色,但也有几首小词,耐得一读。

如这首《清平乐》,语言清新,感情细腻,格调欢畅,乃惜春之作中的佳品: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

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

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黄庭坚生于书香之家,父亲黄庶和舅父李常皆是诗人。小黄庭坚自幼异常聪明,《道山清话》记载,他五岁就已对五经倒背如流,并问老师:“人人都说有‘六经’,先生您为何只教了我‘五经’?”老师答曰:“春秋不足读!”小孩立刻反驳道:“这是什么话呀?既然被称为‘经’,必有过人之处,焉得不读?”于是找到《春秋》细读,十日成诵,无一字遗。

七岁时,小黄庭坚作了一首《牧童》诗:“骑牛远远过前村,吹笛风斜隔岸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

八岁时,见邻居书生赴京赶考,小男孩便也跃跃欲试,特作打油诗相送,云:“送君归去玉帝前,若问旧时黄庭坚,谪在人间今八年。”

这些小事经人传颂,一传十,十传百,轰动家乡洪州双井村,小黄庭坚被称为“双井神童”。

英宗治平四年(1067年),黄庭坚中了进士,登上仕途,更加致力于写诗,因游览舒州三祖山的山谷寺时,“乐其林泉之胜”,便取了“山谷道人”的别号。

熙宁五年(1072年),黄庭坚的岳父孙觉把诗文交给苏轼欣赏。苏轼一见,耸然动容,惊为天人,说:“作得如此好诗,绝非今世之人也。”孙觉马上接过话头,急切地说:“可惜知道他名字的人还不多,希望你多向士人推荐,帮他扬名。”

苏轼哈哈大笑,拍拍孙觉肩头,认真地说:“老孙,你急什么!你这宝贝女婿如精金美玉,不近于人而人急于近之。‘人怕出名猪怕壮’咯,将来他为盛名所累,想逃名都不可得,哪须我来为他扬名!然而,若以文观人,他必定恃才傲物,恐怕为世不容也。”

元丰元年(1078年),秦观拜访苏轼,成为苏门弟子;黄庭坚也给苏轼写了封信,表示仰慕之意,并呈诗二首。苏轼当即复信,赞美他的诗,“托物引类,真得古诗人之风”。两人相见恨晚,从此结下至死不渝的友谊。

元祐年间,苏轼在京,黄庭坚与张耒、晁补之、秦观四人,俱游于苏轼门下,被人称为“苏门四学士。”这段时期,黄庭坚经常和苏轼坐在一起谈诗说书,给后人留下了诸多趣闻轶事。

《苕溪渔隐丛话》说,苏轼曾经评价黄庭坚的诗文:“黄九诗文如蝤蛑江珧柱,格韵高绝,盘餐尽废,然而不可多食,多食则发风动气。”黄庭坚也不客气,回敬道:“子瞻,你的文章确实精妙一世,诗句毕竟也有不如古人者。”

《独醒杂志》记载东坡与黄庭坚谈论书法。东坡说:“黄九,你的字虽然清劲,然而笔势有时太瘦,近似树梢挂蛇。”黄庭坚也说:“大苏的字,天下人都叫好,我固然不敢轻议,然而有时,也觉得褊浅,就像石压虾蟆一般。”二人鼓掌大笑,都认为对方一针见血,点中了自己的缺点。

苏黄戏谑打趣,毫无师生之礼。但是,黄庭坚背后却对苏轼十分尊敬,《邵氏闻见后录》记载说,黄庭坚将苏轼的画像悬挂于堂,每天早上对着画像整衣理冠、焚香施礼。有人很奇怪,就说,你们两位年龄相若、名声相仿,何必如此?黄庭坚大惊失色,慌忙站起,拼命摇手:“我黄九乃东坡的弟子,怎敢失了师生之序?”后人总是将“苏黄”并称,黄庭坚九泉下如知,肯定心有不安。

与苏轼的诗词唱和,是黄庭坚一生中最得意、最风光的时期,但在“王安石变法”的前前后后,也跟着苏轼倒尽了霉头。虽然,他政治上比较超然,并不积极地介入党派斗争,且在王安石下台后,多次写诗赞美和怀念“半山老人”,但由于和苏轼、司马光的亲密交情,自然被人看成是反对变法的旧派党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党派斗争的险恶漩涡,也把岸边上的黄庭坚给卷了进去,受尽折磨。

元佑八年(公元1093年)九月,高太后逝世,哲宗亲政。“新党”章淳、蔡卞等人打着神宗和王安石的旗号,排除异已,打击报复:司马光、吕公著被夺去谥号,吕大防、范纯仁和苏轼兄弟等先后被贬,黄庭坚因参与修撰《神宗实录》,也被罗织了“低毁先帝神宗”的罪名。在受到传讯时,黄庭坚毫无惧色,据理力争,逐条反驳,让审讯者抓不到把柄,罗织的罪状大都落了空。蔡卞等人不甘罢休,又别有用心地指出,黄庭坚曾书写“用铁龙爪治河,有同儿戏”一语,逼问是否影射、攻击先帝。所谓“铁龙爪”,是由太监李公义设计制造的一种疏浚河道的工具。

黄庭坚十分忿怒,大声答道:“我当时任北都官,亲自看见‘铁龙爪’挖掘泥沙,劳民伤财、毫无效果,真儿戏耳!”

这种强硬愤慨的姿态,触怒了年轻气盛的哲宗皇帝,加上章淳、蔡卞等人的推波助澜,黄庭坚于绍圣二年(1097)被贬涪州别驾,黔州安置。绍圣四年(1097),再贬一级,移戎州(今四川宜宾)。

由于遭到莫明其妙的贬谪,少年时期的报国理想跌得粉碎,黄庭坚难免心有怨气。他本就恃才傲物,仕途受挫,更加倔强孤傲、愤世嫉俗。在贬涪州时,他自号“涪翁”,索性我行我素、侮世慢俗,成了一个“狂狷之士”。在贬谪戎州时,他与“眉山隐客” 史应之诗酒唱和,喝得醉醺醺的,作了《鹧鸪天》来抒发胸中的苦闷和激愤。当时,黄庭坚头上插着菊花,倒戴着冠帽,横拿笛子对着风雨狂吹乱吼,活脱一介魏晋狂士:

“黄菊枝头生晓寒,

人生莫放酒杯干。

风前横笛斜吹雨,

醉里簪花倒著冠。

身健,且加餐。

舞裙歌板尽清欢。

黄花白发相牵挽,

付与时人冷眼看。”

然而,倔强狂狷并不是黄庭坚性格的全部,他也有诙谐幽默的时候。他曾与翰林学士顾子敦一道共事,见顾子敦身体魁伟,就经常乘其夏天午睡之时,把其宽阔的胸腹当成练字板,写字取乐。顾子敦每以为苦,一日伏案而睡,醒后,没发现胸腹间有字,不禁眉开眼笑:“黄九,这下你奈何不了我吧,呵呵!”等到回家,顾夫人惊奇地盯着他的背。顾子敦脱衣一看,真真哭笑不得,原来黄庭坚竟把一首市井俚语编成小诗,写在了自己背上:

“绿暗红稀出凤城,

暮云楼阁古今情。

行人莫听宫前水,

流尽年光是此声。”



元符三年(1100年)正月,哲宗去世,徽宗赵佶即位,暂由向太后执政,诏复司马光等人。在贬谪多年之后,黄庭坚终于熬到还朝,不禁欢喜;想到苏轼和秦观等人都已在归途中去逝,又不禁唏嘘。

但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新一轮更加残酷的政治迫害就开始了。崇宁元年(1102年),徽宗亲政,蔡京擅权,又兴党祸。四月,赵佶下诏销毁三苏、秦观和黄庭坚的文集;六月,罢免黄庭坚的太平州知州的职务;九月,在各地立“元佑奸党碑”,苏黄都在其中。担任副宰相的赵挺之,因曾与黄庭坚有过政见冲突,假公营报私怨,更是“痛打落水狗”,诬告他“幸灾谤国”。至此,黄庭坚受到了人生最严厉的打击:撤销一切职务,流放宣州(今广西省宜山县)编管。

当时,黄庭坚已经年近六旬,体弱多病,听说要流放到宜州这种“南方瘴雾”之地,家人都为他忧心忡忡、伤心落泪。黄庭坚却笑呵呵道:“你们都放心吧!我早在熙宁年间,就有鬼怪来送梦,提醒我会被贬宜州。宜州者,所以宜于人也;鬼怪之言,岂欺我哉!”

黄庭坚很早就信佛,以之排遣人生的郁闷和烦恼。第一个妻子孙氏死后,他写了一篇祭文《文愿文》,说:“今日对佛发大誓,愿从今日,不复淫欲、饮酒、食肉。设复为之,当堕地狱,为一切众生代受头苦。”此后二十年,他基本上践言而行,保持清心寡欲、超然淡泊的心态。据说他还和苏轼一道拜访高僧,高僧说东坡前身是五祖戒和尚,而山谷前身则为一女子。黄庭坚信以为真,恍然大悟地说,难怪在贬谪到涪陵时,曾梦见一女子来送梦,告之是她转世云云。他特地记载了这件事,刻石于涪陵江上。可惜后来春夏江水上涨,石头被淹失传。

崇宁三年(1104年)三月,黄庭坚到了宜州,却没有居所。他向小老百姓租房,却遭无理官吏刁难,竟租不到一间房子。无奈之下,他搬进宜州唯一的一处寺庙居住,可这所崇宁万寿寺却是皇家专用的,又被人驱赶了出来,流落街头。直到崇宁四年(公元1105年)五月,黄庭坚才好不容易在城头寻觅到一间破败阁楼,算是有了栖身之地。

宜州潮湿闷热,夏秋之交更是难捱;而秋老虎肆虐之时,小小阁楼里闷热、潮湿、狭窄,简直就不是人过的。但黄庭坚并没有怨天尤人,还读书赋诗,写词唱歌,书法越练越精。

这一年重阳,有人在宜州城楼大开筵席,鉴于黄庭坚的声望,也邀请他参加。在大家酒酣耳热之际,黄庭坚悄然退出,独立城头,吹着短笛,临高望远,思亲怀乡。突然,他听见有几个少年在慷慨陈词,大谈“万里封侯”的热血理想,不禁宛尔,喟然长叹。

于是,他往头上插了一朵黄菊,作了一首《南乡子》,倚栏高歌,这是他最后的一首词:

“诸将说封侯,短笛长歌独倚楼。

万事尽随风雨去,休休,

戏马台南金络头。

催酒莫迟留,酒味今秋似去秋。

花向老人头上笑,羞羞,

白发簪花不解愁。”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黄庭坚旁若无人,飘然下楼。

九月三十日,干涸多日的宜州下了一场小雨,酷热的天气倏地变得凉爽。黄庭坚高兴得手舞足蹈,叫来好友范寥,破戒喝了几两小酒。饭毕,他坐在小凳上,挽起裤子,脱掉鞋子,把双足伸到屋檐外。当双足沾到清凉的雨点时,他舒畅极了,笑得散乱了满头白发,还回头对范寥说:“真爽啊!信中(范寥的字),我一生从没有这样快活过!……”

话音未落,他就慢慢地倒了下来,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附录:

黄庭坚(1045-1105),字鲁直,号涪翁,又号山谷道人,分宁(今江西修水)人。治平四年(1067)进士,崇宁四年,卒于贬所,年六十一,私谥文节先生。《宋史》有传。尤长于诗,世称“苏黄”。工书法,与苏轼、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著有《豫章先生文集》三十卷、《山谷琴趣外编》三卷、《山谷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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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 14:59:02 | 只看该作者
(36)、辛弃疾(上):醉里挑灯看剑

淳熙八年(公元1181年),辛弃疾再次遭遇弹劾落职,退居到江西上饶。他大病了一场,建了一座带湖庄园,抚慰受伤的羽毛,咀嚼着人生的失落。

远离政治斗争的乡村生活很恬静,蓝天白云,林木葱笼,小鸟飞鸣,空气清新。每当春社和秋社之日,农人聚集,屠牲口、祭社神、分祭肉、饮新酒,尤其热闹。而平日里,白发翁媪享受着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青裙缟袂的农家女忙着走亲串户,三五个调皮小孩,则经常握长竿偷打庄园的梨枣。这种悠闲自在的“桃源生活”深深地感染了辛弃疾,心情开始好转,并按“人生在勤,当以力田为先”之义,取了名号为“稼轩居士”。

从此,他开始像陶渊明那样寄情田园,留恋山水,写了大量田园词、山水词,歌咏乡村自然风光和记述农村风俗。如这首《鹧鸪天》,格调清新,韵律欢快,洋溢着浓烈的乡村气息,流露出对乡村美景的喜爱,和脱离官场的豁达乐观:

“陌上柔条初破芽。

东邻蚕种已生些。

平冈细草鸣黄犊,

斜日寒林点暮鸦。

山远近,路横斜。

青旗沽酒有人家。

城中桃李愁风雨,

春在溪头野荠花。”

在《鹊桥仙》里,他虽然躲在在山林角落醉酒,却埋藏了自己的深深伤感,醉眼看着农妇们的喜事,聆听着他们的欢笑声,为农人即将的丰收而喜悦着:

“松冈避暑,茅檐避雨。

闲去闲来几度。

醉扶孤石看飞泉,又却是、前回醒处。

东家娶妇,西家归女。

灯火门前笑语。

酿成千顷稻花香,夜夜费、一天风露。”

这些田园词中,《西江月 夜行黄沙道中》最为脍炙人口,尤为历代所传诵。此词写于一个仲夏之夜,是他途经上饶黄沙岭的见闻,字里行间,足见对乡村景致的赞美之情:

“明月别枝惊鹊,

清风半夜鸣蝉。

稻花香里说丰年,

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

两三点雨山前。

旧时茅店社林边,

路转溪头忽见。”

春天到了,辛弃疾的庄园里开遍了各色山花,缤纷馥郁。有几个亲朋佳客来访,倚着朱红的栏杆赏花饮酒,慷慨陈词,大谈抱负,甚至提到辛弃疾少年之事。辛弃疾的眼睛闪过一丝痛苦、落寞、自豪。

他已年过四十,两鬓斑白,眼角布满了皱纹,但他的眼睛仍旧年轻,他的血脉依旧热烈。

二十年了!--“少年不识愁滋味”,总嫌时间过得太慢;但当你不经意地回首,才蓦然惊觉,二十年的光阴,也就弹指一挥间!

客人发觉辛弃疾神色有异,连忙住口。辛弃疾哈哈大笑,一仰头,饮尽杯中酒,道:“你们何必为我难受!现在,我乃一介闲汉,平静得只想喝酒。来,我们再干一杯!”遂将这段“追往事,叹今吾”的感慨,写入《鹧鸪天》中:

“壮岁旌旗拥万夫,

锦襜突骑渡江初。

燕兵夜娖银胡革录,

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

春风不染白髭须。

都将万字平戎策,

换得东家种树书。”

“都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啊,他扔掉笔,浩然长叹,心中大痛。屋后有马嘶声随风传出,仿佛是军营的号角声。一刹那间,他似乎又回到当年出生入死、刀光剑影的日子,目光中似有火焰燃烧开来。

他再次扬头,猛喝了一杯酒,拍了一下书桌,大声嘲讽道:“辛弃疾呀,辛弃疾,你在这里种种花草,喝喝小酒,难道过得还不够舒服么?竟还要想那些麻烦事?那些朝臣们都讨厌的事?……”

他有些醉了,双眼模糊,渐渐昏睡。在梦中,他又回到了少年时光,那时他还在山东,那时他热血喷张,那时他挥动刀剑,而那时,大宋还只是一个遥远的影子……

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九月,金主完颜亮帅领百万大军,南下攻宋。在金国内,遭遇“靖康之难”、亡国三十年余的北方汉人,再也不堪忍受金人的苛政和压榨了,纷纷乘机奋起反抗。其中,山东耿京的声势尤为浩大,短期内迅速扩大到二十万人,先后攻占了泰安等县城。二十一岁的辛弃疾,得知这一消息,立刻聚集了二千余乡人,兴奋地投奔耿京。

辛弃疾盼望这一天,已经有很多年了!

辛弃疾的祖父辛赞曾为北宋朝散大夫,知开封府,在靖康之难后,被迫在金人治下出仕,辛弃疾出生时,山东已经沦陷于女真人之手。但是,辛赞无法忘记故国,常常带着小辛弃疾“登高望远,指画山河”,要他记住这国仇家恨,一有机会就要“投衅而起,以纾君父所不共戴天之愤”。大约在辛弃疾15岁及18岁时,由于学业优秀,他曾被地方官员推荐去燕京参加进士考试,辛赞都嘱咐他注意地理形势,为将来收复江山作好准备。不久,辛赞就去世了,辛弃疾恢复中原、报国雪耻的志向更加坚定、更加迫切了。

农民出身的耿京见辛弃疾身材高大,“肤硕体胖,目光有稜,红颊青眼,壮健如虎”,又文采出众,思虑缜密,反应灵敏,很是欣赏,立刻任命他为“掌书记”,负责军队的书檄文件。

辛弃疾在“掌书记”职位上干得非常出色,并时常和耿京等首领一起商讨战事,四下发展壮大队伍。济南附近有一个义端和尚,也聚集了1000余人的军队。辛弃疾以前与义端和尚相识,两人谈论起兵法,义端也是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地商议抗金大事。辛弃疾认为义端和尚忠诚可靠,可以拉拢过来。经过辛弃疾动员,义端和尚果然也来投奔耿京;但义端来了没几天,就偷了军队大印,逃之夭夭。

“辛弃疾,”耿京大怒,暴跳如雷:“这混帐秃驴是你介绍来的,出了如此大错,当以军法论处!来人,把辛弃疾拖出去,砍了!”

“把我砍了也无济于事,”辛弃疾心里虽然震惊、愤怒,却异常冷静:“大哥,请你给我三天期限:如果三天里,我不能捉住义端、收回大印,再杀我也不迟。”

耿京同意了。

辛弃疾琢磨:义端既然窃印出逃,必定是想投降金人,以兜售军事信息。于是,他跨上骏马,向着金营连夜挥鞭,并一路上细心向人打听义端的行踪。终于,他在一个偏僻山道上,瞥见了惊慌逃窜的义端。

义端心虚地一回头,猛然看见辛弃疾,顿时魂飞魄散,从马背滚落,跪倒在地。

辛弃疾拔剑出鞘,缓缓上前,冷冷地问:“义端,是你偷了军队大印吗?”

“是,是,是……”义端拚命地点头,身躯缩成一团,牙齿格格地打战,结结巴巴地哀求:“辛兄,您是天上的青牛星,力大无比!求求您老,不要杀我啊……”

辛弃疾冷笑一声,手起剑落,义端的头颅就从身体上掉了下来。血如泉喷,喷了辛弃疾一脸一身。

辛弃疾携带军印和义端头颅,昂然回营。众人轰动,耿京对他更加看重了。

这一年十一月,宋军在虞允文的机智指挥下,在采石矶击败了渡江南侵的金兵主力,完颜亮也被不满的部下杀死。金兵一片混乱,纷纷溃退。“采石大捷”的消息传到山东,耿京的军队里一片欢腾。辛弃疾更是豪情满怀、雄心万丈,建议耿京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及时“决策南向”,即派人与南宋朝廷联系。如能南北呼应,则收复中原的大业可成;即便战局不利,亦可把军队拉到南方去,以免孤军作战,被金人围剿消灭。

耿京听得大喜,督促他起草章表,并派他南下联络南宋朝廷。

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一月十八日,辛弃疾带领数人,风尘仆仆地渡过长江,到达建康。进城的当天,他们这一行人就受到南宋朝廷的重视,立刻得到刚从临安来建康巡幸的皇帝赵构的接见。辛弃疾向赵构面诵奏章,不吭不卑地报告了北方的战事、耿京军队的实际情况,并表达了要归附宋廷的意愿。赵构十分意外,又非常高兴,当即授予耿京“检校少保”的衔位,任命为天平军节度使,给辛弃疾等人也分别授予官衔。

辛弃疾圆满完成了耿京嘱托的任务,但当他欢天喜地地回到山东,却得到一个惊天霹雳的消息:耿京已经被叛徒张安国所杀,张安国投靠了金军,原有的二十万士兵也或死、或逃、或散、或降,所剩无几了。

辛弃疾缓缓摸到腰间的长剑,仰天长啸,一个大胆的计谋在脑海中闪现:“不如虎穴,焉得虎子,就这么定了!”

二月里一个夜晚,月黑风高。张安国正在州府帐营中与金将酣饮,为投降金军、被任济州知府而弹冠相庆。突然,辛弃疾带领50骑兵冲了进来,一把抓起张安国,撂上马背,绳捆索缚,疾奔而出。

满座的金国兵将顿时目瞪口呆。还没等他们反映过来,辛弃疾就杀气腾腾地挥动手臂,对着以前的士兵,高呼道:

“兄弟们,大宋的10万军队已经打过来了!不要再跟金狗干了,跟我走吧!”

原来隶属耿京的士兵立刻骚动起来,纷纷聚集到辛弃疾身边,呼啸着离去。手足无措的金将不敢追赶,只慌忙将大营的5万士兵聚集起来,准备应对10万大宋军队,可等到天亮都没有动静,才知上当。

晨曦中,旌旗猎猎,战马嘶鸣,1万余骑兵簇拥着辛弃疾的马车渡过黄河,渡过长江,向江南疾驰,把风起云涌的山东远远抛在身后。……

辛弃疾大叫一声,从睡梦中惊起。万籁俱寂,他起身下床,推开窗户,月凉如水,天地一片苍茫。

南渡二十年,故园不堪回首,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

“老咯,可怜白发生!”他闭了一下眼睛,满面俱是落拓之色,乘着酒兴,取下墙上的宝剑,挑灯细看,提醒自己,曾有过一段那么快意的跃马江湖岁月,呵呵大笑道:“也就在梦中驰骋、快意一时罢了。”

窗扉前的书案上,孤灯摇曳,灯火飘忽,映亮了宝剑的冷光。他走向书案,提笔蘸墨,写了一首《破阵子》,寄给好友陈亮: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髮生。”

他当年满腔热血、踌躇壮志地来到南宋,本是以身许国、血洒沙场、马革裹尸的。但南渡后,岁月蹉跎,不仅被迫脱离战场,还屡遭人诬陷,最后陷入碌碌无为的境地。两鬓斑白的辛弃疾自然是不甘的,苦闷的,悲愤的,孤寂的。所谓“逆胡未灭心未平,孤剑床头铿有声”,他也只能像屈原那样悲问苍天,像共工那样怒触不周。

在34岁那年,也就是南归的第十二年,他重游建康,在赏心亭登高远望,碧空万里,水天一色。想到这是当年南归的首站,当年自己是何等壮志,如今又是何等落魄!回首北望,他热泪横流,写下著名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遥岑远日,献愁供恨,玉簪螺髻。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

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鲙。尽西风、季鹰归未。

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山河破碎,壮志成空,岁月无情,怵目惊心。年华老去无成,他拔剑四顾心茫然,回头万里,遥望泰山,故人隔绝难相见。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在落日余晖里,他把宝剑抽出来看了又看,拍遍栏干,几欲发狂。可是,即使真的发狂,又有谁能够理解他的一片赤子苦心呢?

忘了吧!不如斟满一杯杜康,不如沉醉放歌,不如击剑起舞。

只是,谁共我,醉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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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1 14:59:31 | 只看该作者
(37)、辛弃疾(下):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德佑元年(1275年),谢枋得被任为江东提刑、江西招谕史兼信州知府,组织百姓抗击元蒙的入侵。一次,他途径江西瓢泉,宿于七都虎头阳原山中的寺庙,听到有人在怒喊:“杀贼,杀贼!杀贼!……”他打开门窗,不见一个人影,但那怒吼声,却从黄昏到深夜,一直在山中回荡。

谢枋得半夜起床,细细一查,发现那声音,竟是从附近的“稼轩墓”里发出来的。天还未亮,谢枋得就穿上麻衣草鞋,带上笔墨未干的《宋辛稼轩先生墓记》祭文,去冷清的“稼轩墓”前拜祭,哭泣辛弃疾一生的遭遇,赞叹他“精忠大义、不在张忠献、岳武穆下”,那声音从此平息。不久,谢枋得到了临安,又请求朝廷,给辛弃疾“赠少师,谥忠敏。”

此时,距辛弃疾去世,已有68年了。

辛弃疾生前屡遭人弹劾“贪污”,死后却“家无余财,仅遗诗词、奏议、杂著书集而已。”死后一年,辛弃疾又蒙受“迎合开边”的罪名,被削爵秩,夺去从官恤典。辛弃疾的后人亦受诛连,大多匿逃到福建等地避难,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稼轩墓”留守瓢泉。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上天虽有眼,却未免睁开太晚了!……



绍兴三十二年(公元1162年)三月,23岁的辛弃疾率领50余人,突击5万人的金营,活捉了叛徒张安国,押回建康处决,还策反了万余名士兵归宋。这事轰动天下,使他名重一时,“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赵构立即任命辛弃疾为江阴签判。

但官场的“潜规则”是,如没有取得“进士”文凭,肯定遭人鄙视,也混不出头。辛弃疾听说后,哈哈大笑,放出豪言:“此事何难!我只消花三百个铜板,在地摊买本‘参考书’看看,就能考中进士!”果然没多久,辛弃疾科考及第。因此,宋孝宗在接见辛弃疾时,还打趣道:“哟,你就是那个,用三百铜板换来朕的爵位的家伙吗!”

辛弃疾上任伊始,就雄心勃勃地上奏,要求收复中原。26岁时,他写了《美芹十论》;31岁时,又上奏了《九议》。这两篇军事著作,都阐述“女真虚弱不可畏”,批判“南北有定势,吴楚之脆弱,不足以争衡于中原”的谬论,提出自治图强的具体办法以及先攻山东、次取河北的收复中原战略。

可是,宋高宗赵构只想苟安江南,而即位的宋孝宗遭受“符离之败”后,在“主和派”大臣的强烈反对下,也失去了恢复失地、报仇雪耻的锐气,对北伐不再起劲。但孝宗也认可辛弃疾的才干,先后把他派到江西、湖北、湖南等地,担任转运使、安抚使之类,去镇压造反、治理荒政、整顿治安等。

这些职位,不算太小,俸禄丰厚,如换一个安享太平、无所用心的文人,大可优游奢华、诗酒歌舞地过一辈子,可对辛弃疾来说,却与毕生“收复山河、重回故乡”的理想相差甚远。因此,他极为失望、郁闷、苦恼,终生抑郁不得志。

在《青玉案 元夕》中,他写尽元宵的奢华热闹,最后的高潮却在“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如梁启超所言“自怜幽独,伤心人别有怀抱”,以极委婉的方式表达人生的失意、寂寥: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失意归失意,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期的辛弃疾却恪尽职守,绝不尸位素餐,庸庸碌碌。凡是他仕履所及之地,不论任职长短,总有一番建树。淳熙二年(公元1175年),江西茶商赖文政拥兵造反,声势浩大,朝廷虽然调集重兵镇压,却屡战屡败,连将尉都被杀几十人。宋孝宗急忙任命辛弃疾为江西提点刑狱。36岁的辛弃疾慷慨赴任,充分施展军事才华,围追堵截,仅三个月,就成功地诱杀了赖文政,干净利落地平息了茶商动乱。而他随后任江陵知府兼湖北安抚使时,严明法纪,狠抓治安,使强盗几近屏迹。

在江西任职期间,辛弃疾游览郁孤台,联想到建炎二年(公元1129年),金兵侵略江西,在郁孤台残杀百姓无数,不禁抚时感事,情不能已,挥笔在江西造口的墙壁,写了一首《菩萨蛮》:

“郁孤台下清江水,

中间多少行人泪。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

毕竟东流去。

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淳熙六年(1179年)春,辛弃疾从湖北调往湖南,由安抚使转任运副使。他想到自己马上就满四十岁了,却尽在这些闲职里转来转去,再也不能挥戈北上、收复故园,心里格外难受。借同僚置酒饯行之际,他写了《摸鱼儿》词: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

惜春长恨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

怨春不语。

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

蛾眉曾有人妒。

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

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

闲愁最苦。

休去倚危楼,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全词结构严谨缜密,章法井然有序,语言柔媚缠绵,骨子里却沉郁悲壮。梁启超评曰:“回肠荡气,至于此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在此词中,辛弃疾表面伤春吊古,实则用春残花落、蛾眉遭妒的比兴描写,表达了忠而遭谗、壮志难酬的激愤。“玉环飞燕”借指奸臣当道;“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之语,暗喻南宋日薄西山、前途暗淡,牢骚之怨,不满之情,溢于言表。因此,宋孝宗听人传唱时,很不高兴,可也没弄“文字狱”来处分他。

到了湖南长沙之后,辛弃疾整顿乡社、改革税法、弹劾贪官、兴办教育等,搞得有声有色。鉴于江西、湖北、湖南诸路,曾多次爆发小规模的动乱,辛弃疾上书孝宗,认为必须“讲求强盗之术”,要求在湖南创建一支新的军队。

宋孝宗特批了。

辛弃疾大喜,立即着手行动。他选择五代马殷在长沙的营垒故地,修建新的军营,并计划一月内完成。可是,刚开工就碰上了绵绵秋雨,修造营栅所需的20万片瓦无法烧制。辛弃疾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下令长沙市民每户送瓦20片,立付现银,两日内便将所需瓦片全部筹足。

一月不到,长沙城内便飘起了“飞虎军”的旗帜。辛弃疾挑选了精兵强将,组成步兵2000、骑兵500,亲自坐镇,严明军纪,督导训练,建成了一支英勇威严的“飞虎军”,成为当时最精锐的一支军队。在此后的三四十年,“飞虎军”都是“江上诸军之冠”,是南宋中后期维护湖南政治局势的军事支柱,连金人都称之为“虎儿军”,十分畏惧。

但辛弃疾在创建“飞虎军”时,曾受到不少人的阻挠,枢密院甚至下了一道“御前金宇牌”,命令他立即停工。辛弃疾接到“御前金宇牌”后,冷笑一声,随手扔进书柜,反而干得更起劲。直到“飞虎军”营帐完全竣工,他才把经营经过、经费开支等事项,一一向朝廷奏明。孝宗见了,也就“释然于怀”。

然而,辛弃疾的桀骜不驯,却让诸多同僚和上司很不舒服。毕竟,辛弃疾的剽悍霸气,既把他们吓得心惊胆跳,也衬托出他们的无能和孱弱,怎能不耿耿于怀呢?

《贵耳集》记载说,当时的宰相王淮欣赏辛弃疾,准备提升他为元帅,但宰相府的周益公等人坚决不同意。王淮很奇怪,问道:“幼安是帅才啊,何不用之?”

周益公是官场老狐狸了,当然不会流露出嫉妒贤能之心,而是“推心置腹”地轻叹:“凡幼安所杀人命,后人追究起来,都要算到你我的头上啊!”

王淮大悟,遂不复言。

淳熙七年(公元1180年),辛弃疾离开湖南,调任隆兴府(南昌)知府兼江南西路安抚使。时值江西旱灾,粮价飞涨。辛弃疾到任后,立刻贴出“闭粜者配,强籴者斩”八个大字,狠狠打击炒粮的商人团伙,再紧急从外地买入粮食,一月内就稳定了南昌的粮价。他见附近的信州也闹粮荒,还把所买粮食分拨过去。大灾过后,孝宗论功行赏,提升辛弃疾为奉议郎。

但在此时,憋足劲头、伺机把他排挤出去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弹劾他“奸贪凶暴”、“敢为贪酷”者有之,举报他“残酷贪饕”、“凭陵上司”者有之,检举他“用钱如泥沙,杀人如草芥”者有之,说他 “惟嗜杀戮”、“淫刑聚敛”者也有之。终于,在淳熙八年(公元1181年)11月,这帮人如愿以偿、弹冠相庆了:辛弃疾遭弹劾落职,被彻底赶出了政坛。此后的20年里,辛弃疾都呆在江西上饶的乡村里,过着无所事事的“闲汉”生活,如他自嘲的那样,“君恩重,且教种芙蓉!”

其实,辛弃疾很早就觉察到处境的危殆,曾说自己“刚拙自信,年来不为众人所容,顾恐言未脱口而祸不旋踵”,也叹息“倾国无媒,人宫见妒,古来颦损蛾眉”,很清楚自己难容于畏缩圆滑、嫉贤妒能的官场。罢职后,他曾十分激愤,在重阳时节写了一首《鹧鸪天》,把黑暗的官场比作“人间臭腐场”,赞美菊花傲霜耐寒,以暗示自己决不趋炎附势:

“掩鼻人间臭腐场,

古来唯有酒偏香。

自从来往云烟畔,

直到而今歌舞忙。

呼老伴,共秋光,

黄花何处避重阳?

要知烂熳开时节,

直待西风一夜霜。”

但在忿怒之后,辛弃疾又自嘲、豁达地归结为都是姓“辛”惹得祸,填了一首《永遇乐》,来调侃“辛”姓:

“烈日秋霜,忠肝义胆。

千载家谱,得姓何辛?

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

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酸辛苦。

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

世间应有,芳甘浓美,不到吾家门户。”

虽然壮年就被迫离职,但辛弃疾毕竟是“一世之豪”,他的豪放桀骜气质、狂傲恣肆个性,一点都没有改变。他笔走龙蛇,血洒宣纸,将壮志难酬的悲愤、英雄失路的焦虑,都化作了短歌长赋,“故其悲歌慷慨、抑郁无聊之气,一寄之于词”,遂成宋词“豪放之宗”。他经常让歌妓在筵席上演唱自己的词,还拍打着大腿,哈哈大笑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一番恣意狂傲之后,又遗憾万分,感慨道:“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虽是一介闲人,辛弃疾仍“位卑未敢忘国”,经常和志同道合的朋友聚在一起商议国事。如淳熙十五年冬(公元1189年),他和陈亮在同游鹅湖,狂喊豪饮,“长歌相答,极论世事”,留下了一首著名的《贺新郎》,笔力雄健,格调高昂,感情沉郁而激越:

“老大犹堪说。

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

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

笑富贵、千钧如髮。

硬语盘空谁来听?

记当时、只有西窗月。

重进酒,唤鸣瑟。事无两样人心别。

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

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

正目断、关河路绝。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看试手,补天裂。”

除了与朋友诗词唱和来抚平心灵的创伤外,辛弃疾就借酒浇愁,用酒浇灭胸中那万千块垒。他肆意纵酒,经常喝得醉醺醺的,跌跌撞撞地在乡间行走,身形飘浮,刀如月轮。但到后来,他身体变差,口干舌燥,气喘如雷,也知道是沉湎酒精的缘故,就特地作了一首妙趣横生的《沁园春》,以示戒酒:

“杯,汝来前,老子今朝,点检形骸。

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气似奔雷。

汝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

浑如此,叹汝于知已,真少恩哉。

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平居鸩毒猜。

况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

与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杯。

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则须来。”

刚决定戒酒,几个好友就从城里带来一些美酒,来他的庄园聚会。辛弃疾经受不住诱惑了,踌躇片刻,说服自己说:“我怎能以戒酒为由,辜负朋友的一番美意呢?”,就心安理得地端起了酒杯。这件事,连他自己也觉得挺逗的,大笑不止,又写了一首《沁园春》,以纪念破戒成功,结尾的词句是,“还堪笑,借今宵一醉,为故人来”。

嘉泰三年(公元1203年),辛弃疾64岁,他的生活又有大变化。当权的韩侂胄是靠裙带关系做上宰相的,为了在朝中树立威信,迫不及待地想进军中原、建功立业,就利用辛弃疾的声望来装点门面,任命他知绍兴府兼浙东安抚使。年过花甲的辛弃疾看到了收复河山的希望,不禁信心满满、精神抖擞,积极地向韩侂胄建言策划;在晋见宋宁宗时,还激昂慷慨地说了一番金国“必乱必亡”的话。他到会稽创建了秋风亭,做好进军前的具体准备,如派人去金国侦察敌情、赶制军装、训练军队等。

开禧元年(1205年),辛弃疾任镇江知府。他登上镇江名楼京口北固亭,眺望长江以北,伤今怀古,感慨万千,作了一首千古传颂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首词意境深宏博大,格调沉郁顿挫,用典与抒情交相辉映,相得益彰,被杨慎评为“辛词第一”。据《桯史》记载,辛弃疾写完这首词后,特地大开筵席,一边令歌妓演唱,一边挥打拍子伴奏,还请在场的每一个文人提点批评意见。但大家觉得辛弃疾是大词家,恨不能溜须拍马,只吹嘘他写得好,绝不肯自讨没趣的。辛弃疾听了,沉吟不语,摇着羽扇东张西望,很是失望。恰逢岳飞的孙子岳珂也在座,凭着年少气盛,就昂然站出来,大声说:“作诗填词,需要融会古今,我乃一介小孩,懂得不多,不敢多说。但是,当年范仲淹曾悬赏千金,求人修改一字;如果辛公也有此心,我愿意罗唆几句。”

辛弃疾大喜,督促岳珂赶快说下去。

岳珂便放胆直言:“这篇词确实豪视一世,唯独用典太多,恐后世不易理解尔!”

辛弃疾喜不自胜,给岳珂斟满美酒道谢,并向着满座诸人,大笑道:“呵呵,后生可畏!岳小哥真是一语中矢,切中老夫作词的大毛病啊!”于是闭门苦思,反复推敲数月,到最后,还是觉得这些典故恰到好处,就未改一语。

辛弃疾镇守镇江,虽表示坚决支持北伐,却对韩侂胄的轻敌冒进,感到深切忧虑。他深知战争决非儿戏,一定要知己知彼,在《永遇乐  京口北固亭怀古》中,借怀古以言时事,提醒朝廷应吸收宋文帝草率用兵的失败教训,以免重蹈覆辙。可是,韩侂胄从未想过由辛弃疾主持战事,不仅对他的建议置之不理,还猜忌他的忠心。当年秋天,辛弃疾就被人弹劾“好色贪财,淫刑聚敛”,再次罢职,失望地回到江西铅山瓢泉,锄田耕草,打发时光。

不幸的是,辛弃疾的担忧全都变成了事实:开禧二年(1206)五月,南宋下诏伐金,果然全线溃败,只得再次向金求和。耀武扬威的金人提出,必须以韩侂胄的人头作为议和条件!韩侂胄恼羞成怒,想再次对金用兵,就又想到了辛弃疾,急忙以兵部侍郎等职任之,望他出山收拾残局。

可是,当闲居乡村的辛弃疾听说宋军败绩、损失惨重时,顿时痛心疾首、悲愤交加,从此一病不起。开禧三年(1207年)秋天,他躺在病床上,听了韩侂胄发来的任命诏书,唯有仰天悲叹,上奏请辞。但金人紧逼、形势危急,韩侂胄只得死死抓住辛弃疾作为救命稻草,还以为辛弃疾嫌弃官职太小,又慌忙进封为“朝请大夫、朝议大夫、枢密都承旨”,命令辛弃疾立刻到临安奏事。但诏书还没到达瓢泉,68岁的辛弃疾便“大呼杀贼数声”,于9月10日忧愤而殁。

辛弃疾行武出身,算不上标准的文人。他豪爽刚烈,崇尚气节,“胸有万卷,笔无点尘,激昂排宕,不可一世”,也喜欢结交热血男人如陈亮等,不喜与温和的儒生交往。他曾与朱熹同游武夷山,写了《九曲棹歌》,仅算泛泛之交。韩侂胄执政时,宣布道学为“伪学”,严禁朱熹讲学;朱熹受到迫害,以致去世后,门生故旧无人敢去送葬。唯独辛弃疾写了祭文,亲自前往,哭之曰:“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

辛弃疾小陆游15岁,在任职绍兴知府浙东安抚使时,登门拜访了陆游,两人相见甚欢。陆游作了《送辛幼安殿撰造朝》诗,为辛弃疾送行,云:“大材小用古所叹,管仲萧何实流亚”,称赞辛弃疾的才能,把他比作管仲和萧何,可惜“生不逢时”、“大材小用”了。辛弃疾去世后,陆游在绍兴沉痛悼惜,留下“君看幼安气如虎,一病遽己归荒墟”的祭诗。

辛弃疾一生追逐英雄梦,写词只是业余闹着玩儿,却以一代“词宗”扬名后世,为历史留下了“大声鞺鞳,小声铿锵,横绝六合,扫空万古”的豪放“辛词”。《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其词慷慨纵横,有不可一世之概,于倚声家为变调,而异军突起,能于剪红刻翠之外,屹然别立一宗。”同写豪放词,“辛词”和“苏词”又有不同,正如王国维所评:“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

辛弃疾的词,和所有文人的词都不一样。“稼轩词”仿佛不是用笔墨写成,而是以刀剑刻成:金戈铁马的凛冽、沙场杀敌的磅礴、英雄失意的孤愤、乡间野老的旷达、壮士拂剑的沉勇,莫不觉壮声英慨、荡气回肠,忠愤之气、拂拂指端。

而我读其词,最伤感之处,是仿佛看见一个英武豪迈的男子,仗剑凭栏,在夕阳中远眺、仰天长啸,却“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只落得满腔韬略、一身风流,尽被“雨打风吹去”!

附录:

辛弃疾(1140-1207),字幼安,号稼轩,历城(今山东济南)人。出生时,山东已为金兵所占,21岁参加抗金义军,回归南宋。词本有《稼轩词》、《稼轩长短句》两种传世,词风多样,而以豪放为主,与苏轼并称“苏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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