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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挽室人（四副）
其一 幼儿似犊，娇女如鸦，向灵前涕泣，声情凄恻，听断乌乌。蓬藿闭门居，剧怜绕膝牵衣，共把阿爷作保姆； 藁（苫）[砧]十年，回文万首，抚箧内书函，血泪模糊，徒呼负负。糟糠滋味得，从此皈心证果，好抛尘劫悟仙因。
【题】 室人，旧时妻妾之通称。此谓作者发妻阮氏。《列子·周穆王》：“既归，告其室人曰：‘向薪者梦得鹿而不知其处，吾今得之。’”《孔丛子·记义》：“ 公父文伯死，室人有从死者。其母怒而不哭，相室谏之。其母曰：‘今死而内人从死者二人焉，若此，于长者薄，于妇人厚也。’” 参见第84联《挽亡妻廖孺人》。 【注】 犊 稚小的幼牛，这里借指儿女。汉·许慎《说文解字》：“犊，牛子也。”后文的鸦，也是稚鸟之意， 乌乌 本义是歌呼之声。汉·杨恽《报孙会宗书》：“酒后耳热，仰天拊缶而呼乌乌。”《北史》卷29《萧大圜传》：“歌纂纂，唱乌乌，可以娱神，可以散虑。”这里，谓儿女在妻子灵前的啼哭之声。 剧怜 最可怜。剧，通“最”。 绕膝牵衣 儿女围绕父母跟前状。明·李攀龙《送妻弟魏生还里》诗：“阿姊扶床泣,诸甥绕膝啼。” 蓬、藿 两种草名。借指草野或草屋。 藁苫（gǎo shàn） 应作藁砧。古代处死罪人，席藁伏于砧上，用鈇（fū。铡刀）斩之。鈇与“夫”谐音，后因以藁砧为妇女称丈夫的隐语。《古绝句》：“藁苫今何在。” 回文 回文诗。《晋书》卷96《列女传》：“窦滔妻苏氏，始平人也，名蕙，字若兰，善属文。滔（于前秦）苻坚时为秦州剌史，被徙流沙，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凄惋，凡840字。”后遂用以指代抒发别情、怀念远人的诗作。 箧（qiè） 收藏物品的小箱。《左传·昭公十三年》：“卫人使屠伯馈叔向羹与一箧锦。” 负负 犹言“惭愧、惭愧；对不起﹑对不起。” 糟糠 本义是穷人用来充饥的酒渣和米糠，后用以喻指贫穷时与共患难的妻子。《后汉书》卷56《宋弘传》：“臣闻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不下堂，谓仍当继续主持家务，不可休弃。 皈心 诚心归向。习指皈心向佛。明·袁宏道《金太宜人墓志铭》：“晚年得净土书读之，遂皈心莲域，礼颂不辍。” 正果 学佛之人精修有得，谓之证果。别于外道，故曰正果。果者，喻如果之成熟也。 尘劫 佛家以一世为一劫，无量无边劫为尘劫。后亦泛指尘世的劫难。《楞严经》：“纵经尘劫，终不能得。”廖仲恺《留诀内子》诗：“四十五年尘劫苦，好从解脱悟前非。”夫人辞世，儿女悲啼，慎子先生哀痛至极，说是他要抛却尘劫，皈心向佛了。 其二 大限来时各自飞，伯劳新燕，从此东西。忆曩日，上头居住，备极绸缪。探怀记事珠，如与卿一场春梦； 小人福薄竟如此，去马丧牛，几经南北。想频年，下第言好，诸多慰籍。盼断登科信，剧怜我十度秋闱。 【注】 大限 寿数，死期。晋·葛洪《抱朴子·极言》：“不得大药，但服草木，可以差于常人，不能延其大限也。”唐·权德舆《古兴》诗：“人生大限虽百岁，就中三十称一世。” 伯劳新燕句 见第9联《挽喻寿海夫人》“东飞伯劳西飞燕”注。 上头 本义是古代男女成年加冠、加笄仪式的通称，后演变为女子嫁前改变发型的礼仪。南朝梁简文帝《和人渡水》诗：“婉娩新上头，湔裙出乐游。”晋乐府《欢好曲》云：“窈窕上头欢，那得及破瓜。”这里喻指作者与夫人结婚。 备极绸缪 十二万分的亲热。备极，周备极至。唐·元稹《告赠皇考皇妣文》：“先夫人备极劳苦，躬亲养育。”绸缪，紧密缠缚。喻指亲爱。《诗·唐风·绸缪》：“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记事珠 传说中能帮助记忆的宝珠。五代后周·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记事珠》：“（唐）开元中，张说为宰相。有人惠说一珠，绀色有光，名曰记事珠。或者有阙忘之事，则以手持弄此珠，便觉心神开悟，事无巨细，涣然明晓，一无所忘。”清·秋瑾《题潇湘馆集》诗：“风流文采教占尽，羡然胸多记事珠。” 卿 本系汉魏时对友人的昵称，后世君王亦用以称呼臣下；同时也是夫妻间的爱称。 一场春梦 喻指世事无常，转眼成空；亦喻幻想破灭。唐·卢延让《哭李郢端公》诗：“诗侣酒徒销散尽，一场春梦越王城。” 小人 旧时男子谦逊的自称。《左传·隐公元年》：颖考叔曰“小人有母，比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参见第6联《挽万新甫》“元龙座上来”注。 下第 古代科举中式录取，曰登科、登第、及第；未被录取，曰下第。 去马丧牛 谓孑然一身、形单影只。《论语·颜渊》：“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亡，古“无”字。文伯伦先生曰：“去马丧牛，马、牛明显为二，所引‘司马牛’，未当。万所确指，今已难明，我以为不过讲倒楣。去马，用《说苑》塞翁失马事；‘丧牛’，《太平广记·兽部十一》引《语林》，记宋岱为青州刺史，禁淫祀。有书生诣岱曰：君有青牛髯奴，所以示得相困耳。奴已叛，牛已死，今日得相制矣。言绝而失，明日而岱死。”王德宗先生曰：“万氏或别有所本，应再查。”兹二说并存于此，以待高明。 剧 古同“最”。 十度秋闱 秋闱的本义是科举秋试的考场，这里作者用以借指自己多次参加乡试，都未考上举人。元·黄晋《试院同诸公为主试官作》诗：“右辖升庸日，秋闱献艺初。” 其三 白也旧诗篇。生离死别，惊悸龙拏，回思黑月三更，梦中得句真为谶； 微之新涕泪。展（关）[奠]营斋，平分鹤俸，慨我青衿一领，老去无官可奈何。 【注】 白也旧诗篇 指李白有《远别离》、《行路难》、《长相思》等诗篇。杜甫《春日忆李白》诗：“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 龙拏 比喻笔势遒劲、奔放。唐·孟棨《本事诗》：“玄宗命（李）白为宫中行乐诗，二人张朱丝阑于前。白取笔抒思，十篇立就。笔迹遒利，凤峙龙拏，律度对属，无不精绝。”清·王晫《今世说·企羡》：“新城王西樵阮亭（王士稹），每过邮亭夜店，辄题诗壁上，诗既惊人，使笔斗大，龙拏虎攫。” 谶 谶语。指将要应验的预言、预兆。 微之新涕泪 唐人元稹，字微之，与白居易共倡新乐府，改革一代诗风，时人称为“元和体”。有《元氏长庆集》。妻逝悼亡，作《遣悲怀三首》，感情真挚，千古流传，遂为绝唱。 展（关）[奠]营斋 为死者操办佛事。展关，开门。吴鹏权先生曰：“死者在堂，例不闭户。联言‘展关’，失当。”文伯伦先生曰：“‘展关’应为‘展奠’。关、斋皆为平声，未当。‘展关’，费解。关、奠，形近而误。元稹《遣悲怀》诗正作‘营奠营斋’，与上联对，换一字耳。”是，据改。 青衿 本义是青色交领的长衫，借指还未授官的学子。清·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如是我闻》：“身列青衿，败检酿命。”自注：“科举时称秀才为青衿。” 鹤俸 微薄的官俸。宋·陆游《被命再领冲佑有感》诗：“读书旧成癖，今但坐作梦。未能追鸿冥，乃复分鹤俸。”清·王应奎《除夕》诗：“仅支鹤俸能供岁，轻掷鱼竿自取贫。”
其四 五夜泣牛衣，贫贱夫妻，呜呼哀哉，志铭怕读彭秋士； 廿年客燕市，荒唐音耗，噫其酷矣，村舍争传蔡伯喈。
【注】 五夜 五更。《文选·陆倕〈新刻漏铭〉》：“六日不辨，五夜不分。”李善注引卫宏《汉旧仪》：“昼夜漏起，省中用火，中黄门持五夜。五夜者，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也。”戊夜，即第五更。唐·崔琮《长至日上公献寿》诗：“五夜钟初动，千门日正融。” 泣牛衣 《汉书》卷76《王章传》：“初，章为诸生，学长安，独与妻居。章疾病，无被，卧牛衣中，与妻诀，涕泣。”颜师古注：“牛衣，编乱麻为之，即今俗呼为龙具者”；“诀，自谓将死，故辞诀。” 志铭 这里是说为亡妻撰写墓志铭。 彭秋士 清·王先谦《彭秋士息庵翁传》：秋士“为人廉直，非礼法不行不语。”其《先府君述亡妻龚氏坟铭》辑入《经世文编》。 廿年客燕市 谓多年作客于北京。燕市，燕国之市。《史记》卷86《剌客列传》：“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这里指代北京。 噫其酷矣 断句本应作“噫，其酷矣。”碍于对联必须对仗的规定，不得不以“噫其酷矣”连读而与上枝之“呜呼哀哉”成对仗。 村舍争传蔡伯喈 蔡伯喈名邕，东汉文学家，书法家。董卓专政，强授以待御史、官左中郎将，后世因称“蔡中郎。”董卓败，下狱死。民间传说蔡邕既富贵，负心不认前妻，其妻赵五娘“四下河南”寻夫。衍为戏文，世代传唱。历史上的蔡伯喈，其实是孝悌君子，《后汉书》卷90下《蔡邕传》[1]：“蔡邕字伯喈，……邕性笃孝，母常滞病三年，邕自非寒暑节变，未尝解襟带，不寝寐者十旬。母卒，庐于冢侧，动静以礼，有兔驯扰其室傍，又木生连理，远近奇之，多往观焉。与叔父、从弟同居，三世不分财。乡党高其义。”然而一般民众不知，甚至明知误传而宁愿误信，总说蔡伯喈是负心郎。宋·陆游《小舟游近村舍舟步归》诗：“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身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说的便是这般景象。
[1] 卷次从四库本。中华书局1965年据商务印书馆影南宋绍兴本标点校注本作 “卷六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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