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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桓王驾下有个老干部,叫做周公黑肩(这名字起的,多有个性),给周桓王提意见:“我们大周自从东迁以来,一直依靠的是郑国。我们应该善待郑国,这样别的诸侯看见了,知道若对周天子好,就会得到报偿,就也会争先恐后地对我们好。可是,上次郑庄公跑来礼拜您,您却拿坏谷子作回馈污辱他。我恐怕,从此再没有人会支持我们了。我们将更加孤立了。”
周桓王说:“你这种软骨头的办法是行不通的。我认为,必须跟郑庄公打一仗,打垮郑庄公,这样诸侯就怕了我们,天子的权威就从新树立起来了,对诸侯的控制力也就强化了。”
这个不懂“经济是影响国运的根本动力”的天子,不顾周公黑肩在那里大摇其头,命令作战参谋研究伐郑策略。
按周朝军制,天子拥有六军,诸侯大国拥有三军,小国只有两军或者一军。但是,东迁以后,周朝竭尽全力也只能动员三个军,每军编制一万余人。如以三个军征讨同样拥有三个军的郑国,力量相当,胜负参半。周桓王的作战参谋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必须借力打力。
周桓王的最佳同盟,当然得是那些被郑国欺负的列弱了。于是周桓王讲好,请卫、陈、蔡三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家伙,赞助发兵。
公元前707年,周桓王十三年,在忍气吞声十三年之后,周天子战车从洛阳隆隆启程。卫、陈、蔡各起本国主力,到指定地点约齐,完成军事编队,将一架巨大的战争的机器,瞄向威胁中原大地安全格局的、饱经风霜的郑庄公老大爷身上。
郑庄公刮净家底,把三军倾巢而出,以攻代防,催动兵马出驻都城(新郑)向南二十公里,和周天子联军对峙于河南长葛。双方布成阵势。自大周建国以来,中原大地上中央军与地方军的第一次对抗战,仿佛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了。
中央go-vern-ment军的作战指挥人员是:
统帅 周桓王 指挥中军,居中
将领 虢公林父(卿士) 指挥右军,居右。右军旗下,还附属有蔡、卫勤王部队
周公黑肩(卿士) 指挥左军,居左。左军旗下,还附属有陈国勤王军
合计兵车约400辆
郑国作战序列:
统帅 郑庄公 寤生(呵呵,名字不太雅)
将领 祭足(正卿) 统领左军
原 繁(大夫) 统领中军
公子元(大夫) 居中军
高渠弥(大夫) 居中军
祝 聃(大夫) 居中军
曼 伯(大夫) 统领右军
合计兵车约300辆
郑国为了规避周天子的三军称号,将自己三军称作“左踞,右踞,中踞”。踞是大公鸡爪子的意思。当时斗鸡的时候,鸡爪子还可以加青铜的“拳击手套”。
周桓王兵员数目略显优势,最大的薄弱点来自其左军麾下的陈国军队。陈国人打起仗来向来就是磨洋工,后来楚国在城濮之战失败也是因为跟他们合作。而且陈国兵从前被郑庄公打怕了,态度首鼠两端,阶级斗志不坚。郑庄公肚里雪亮,抢先发出攻击信号,令右踞统率“曼伯”迅速出击,使用“粘字诀”压制go-vern-ment军左翼下的王军战车活动,闪出后续空间让跟进部队逐次跃进突击,狠狠揪住陈国徒兵这个死穴又踢又踹。泰山压顶腰不直的陈军很快气馁,在郑庄公的战车咬合下,纷纷跳车逃跑,抱头四散。陈军很快退出战场。左翼go-vern-ment军受溃军干扰,周公黑肩指挥失灵,整个左翼土崩瓦解。
夺取战场局部优势后,郑左踞与go-vern-ment军右军(含附属蔡卫兵)接战,抢入go-vern-ment军车阵。惊弓之鸟的蔡、卫兵比陈国也强不到哪儿去,很快发生退却。但右军统帅虢公林父不负周桓王倚重,奋勇力战,稳住阵脚,将业已插入己方阵地的郑左踞像拔钉子一样,拔了出来。郑左踞被逼退回。
左右两翼交战至此,双方各自一胜一负,战局逼平。
郑庄公不给对方喘息,挥动三军全线猛烈出击,分别由左右两翼实施向心合围,集中力量压击周桓王中军。
周桓王已失去左军,急招右军收缩,孤注一掷地支撑中军,沉着应战,几次化险为夷。
双方几万人车拥挤着乱打,规模宏大,场面壮观,举起又落下的长戈和矛戟,使这里更像一个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周桓王也亲自动手了,他手挥舞着铜钺,砍击逼近他战车的敌人。铜钺就是大斧子,王权的象征,本不适合作兵器,但顾不了那么多了。周桓王正在张牙舞爪地砍,郑国大夫祝聃从远处瞄了个准,嗖的一下,毒蛇一样的一支铜头竹箭,正中周桓王肩膀。血立刻从青铜箭头X L了出来,一同流淌着的还有三军的士气。
天子中箭,可了不得了,go-vern-ment军只得且战且退。
按照大周朝的作战礼仪,追击逃跑的敌人不要超过一百步距离,跟踪追击不要超过九里,这都是为了表示礼节,打仗点到为止,不为已甚。毕竟大家都是一大家子的,互相是亲戚。郑国公族和周天子,三百年前是一家。
郑庄公也怕自己干得太大了,鉴于周军虽退而不乱,于是下令收住兵车,公元前707年所目睹的周郑“长葛之战”,就这样突然嗄然而止了。(是不是不够过瘾,春秋早期的打仗就是这样古典味道的,三军依次排队前行对决,不像是战争,倒像指挥一场开幕式队列表演,配得还是交响乐,让人昏昏欲睡。)
周桓王中了一箭,但是并不致命,春秋时期弓箭杀伤力不大,射程不远,周桓王捡了条命。
(注:正是由于弓箭杀伤力还不大,不善于移动避箭的战车在战场上才很有地位。战车上面,通常有三名战车兵,都身穿牛皮甲,头戴牛皮胄,或者青铜胄。由于当时的箭力道尚不甚大,这些牛皮的防护用具,可以抵挡得住箭,被射上几箭也不怕。等到了后面的战国时期,弩出现了(凶猛的狠),射出的弩箭,射程远,力道大,穿皮甲能力强,使目标高大行动缓慢的战车成了逃不掉的靶子。缓慢的战车上立着的两三名战车兵,无法机动躲避,挤在一起也无处可藏,成了靶子上的活物,干等着挨射。一旦被射中,就小命难活了,穿着甲胄也不顶事。于是战车的地位就滑坡,被日益流行的机动作战能力突出的骑兵慢慢取代,那是后话不提。)
由于弓箭力弱,骑兵又尚未投入战场,所以步兵的近身肉搏就成了战斗中的主要杀伤形式。传统的作法是,一辆战车配轻甲步兵七十二人作为支持,叫做一乘。七十二人都布置在战车前面,攻敌陷阵。然而,步兵一旦受挫,挤撞一团,相互践踏,后面跟进的战车就失去冲击空间和严整行列,而行列严整又是车战致胜的关键。这就像象棋里的“车”,一旦前面有卒挡着,就不能直进一样。
所以,在这次令人昏昏欲睡的战役里边,郑庄公大胆尝试,积极改革,引入了“鱼丽阵”法。“鱼丽阵”,说白了也就象一群小鱼跟着大鱼,把轻甲步兵配制在战车两侧及后方,让战车象坦克一样往对方的步兵身上碾,己方步兵随后跟进,趁火打劫。仿佛田野里一台收割机在前面,后面是拾麦穗的人,直接把敌人人头往筐里拣就可以了。
郑庄公命令轻甲步兵象国民party军队那样端着枪,散跟在战车后面去落井下石。这么一改动,车人各得其所,获得战术优势。
总结周桓王这个人,很有血性,但流于莽撞人。他发动的此次战役,根本就是战略错误,因为他的go-vern-ment军没有必胜把握。作为一国之君,押这样的战争赌,胜了,于自己的国君身份增补并不大,败了,整个国威就算全玩完了。
战法有云,善于作战的人,先把自己处于必胜不败之地,确保自己打击敌人能就像力举秋毫,以石击卵,有了这样的把握再启动战争。而不懂作战的人,总是期求在苦战中取胜。周桓王就是后者,虽然他够玩命的。
有了必胜的把握才启动战争,这就是孙子兵法的“全胜”原则。而周桓王是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说他发动这场战役有嫌鲁莽,不是聪明之举。“上将伐谋”,外交本来是周天子的优势,可是他并没有利用之,而是诉诸于战斗(而且是并无多少胜算的战斗),结果白死了很多人,自己也中了一箭,这才舒服了。
这一次中央与地方的正面交锋,正式宣布了周桓王外干中间也干的事实,从此,天子成为缩头乌龟,诸侯之间开始排座次、争老大,数百年的纷争开始了。这以后,即便从整体上看,从月球上看,貌似平静的中原大地再也不貌似平静了。
(注:郑庄公还是懂得分寸的。在长葛之战结束,go-vern-ment军退却的时候,郑大夫祝聃曾请求带兵追击。但是郑庄公制止了他,郑说:“君子不欲多上人,况敢欺天子乎?(君子不敢欺负人,更何况敢欺负天子呢),只求我们郑国社稷无损,也就够了!”他不让祝聃去追。
当夜,郑庄公还派大夫祭足去周桓王的营中“问王疾”——什么意思呢?就是慰问伤情,以示礼仪和关切。真不知道祭足见到周桓王,怎么摆置表情和开口讲话。
祭足念道一番,留下礼品,肃穆地磕了几个头,回去了。周桓王躺在床上,看着他走远,简直是,气的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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